说笑着拐过最后一个弯,斑驳锈迹的铁门出现在两人视野里。
阮亓沅推着轮椅,放缓脚步向这栋老式双层自建房里走去。
门廊下的青石长阶早已被经年累月的踩踏与雨水磨出了光滑的弧度。
还记得她被父亲扔在爷爷奶奶家的第一晚,以为被父母抛弃了的小女孩哭着坐在石阶上,吵嚷着要找爸爸妈妈。
哭到喉咙沙哑,不能自已。
之后爷爷奶奶连哄带骗,才将她抱回屋里。
没想到,此后一待便是七年,直到上初中才被父母接回家。
隔着门栅栏,她看到白发苍苍的爷爷带着一顶格纹灯芯绒贝雷帽,佝偻着身子等在院子的桂花树下。
同记忆中在校门口眼巴巴等着她放学的身影渐渐重合。
“爷爷——”
“诶!”
老人闻声猛地转身,浑浊的双眼顿时亮起,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口走来。
阮亓沅注意到他的棉布鞋上还沾着的新鲜泥土,想必早前又在后院捣腾他的小菜园。
那方不到十平米的小天地,总能变魔术般变出她最爱吃的时令蔬菜。
“诶呀,小纪也来了呀!”爷爷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布满老年斑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去拍纪知聿的肩膀,“正好,那咱爷两今晚可以小酌几杯!”
“不可以!”阮亓沅立刻竖起眉毛,“之前体检报告上怎么说的?血糖、血压……”
“我…我那可是珍藏多年的上好药酒,喝两杯不碍事的!”老人不服气地辩解,那俏皮模样活脱脱一个老顽童。
“不可以!爷爷。”她双手叉腰,不由分说,“您要是不听话,我就把您柜子里那些酒都藏起来!”
“诶诶诶,小纪你帮忙评评理哟,”老人转向纪知聿,委屈地撇着嘴,“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连口酒都不让喝……”
与此同时,阮亓沅一个眼神杀向纪知聿射去。
“爷爷,”轮椅上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此刻正无意识地按着后腰,感受到那眼神里透出的“杀气”后,温和圆场道,“沅沅特地买了您爱喝的甜酒酿,等下给您做桂花酒酿圆子喝好不好呀!”
“好好好!”
“酒酿圆子也是酒!老头子我今天可有口福喽!”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在听到“甜酒酿”三个字后当即舒展开来。
他乐呵呵地拍着手,又在转身看到桌上的棋盘后眼睛一亮,凑近纪知聿喃喃道:“要是小纪能陪我再下盘棋,那就更好咯!”
“爷爷!”阮亓沅急忙打断,手指轻轻搭上纪知聿的肩膀,隔着西装都能摸到僵硬的肌肉线条,“知聿今天上了一天班了,腰都快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您老就饶了他吧。”
纪知聿却已经直起腰板,苍白的脸上浮现恭谦温和的笑意:“不碍事的爷爷,正好坐了一天了,活动活动筋骨。”
阮亓沅见他同样跃跃欲试,只得吐了吐舌:“那你们速战速决,我去把菜重新温一下。”
进去后又似想起什么,重新折返。
“先说好——”她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涡,“爷爷您不准欺负知聿!不准悔棋!更不能玩赖!”
暮色渐浓,院子里飘来厨房的阵阵香气,这盘棋局正下到酣处。
纪知聿手执黑子,略一沉吟,随即指尖与玉石棋子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
下一秒,老人眯起浑浊的眼睛,“哎呀”一声,枯瘦的手掌悬在棋盘上方:“这步不算,爷爷老花眼……”
说着就要去捡那颗刚落定的黑子。
“爷爷!”厨房纱窗后传来阮亓沅的嗔怪,她在切葱段,听到爷爷又要悔棋,护犊子道,“您再这样我要收棋盘了!”
纪知聿却抬手示意爷爷随意,语气里满是纵容,“没关系的,让爷爷三步也无妨。”
“你你你…”爷爷涨红了脸,拍了一下石桌,结结巴巴道,“太…嚣张了!老头子我今儿非得凭真本事赢你不可!”
说着气鼓鼓地收回想要悔棋的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要是她奶奶还在,肯定不会放任你们两小夫妻欺负我一个孤老头子的……”
桂花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棋盘上,纪知聿执棋的右手因疲惫而微微发颤,后背僵直地抵在轮椅靠背上,却仍专注地看着棋盘。
阮亓沅端着莲藕排骨汤出来时,正巧看见他手虚虚握拳在后腰处按压的小动作。
“吃饭了!”瓷盅重重落在石桌上,震得棋子都跳了跳。她作势要掀棋盘,却被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按下,“马上马上,马上就下完了……”
“那快点,我们都饿着肚子呢!”阮亓沅小声嘟囔,还是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石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响油鳝糊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清炒时蔬碧绿鲜嫩,中间那碗莲藕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