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看专注对弈的一老一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见两人皆是意犹未尽,阮亓沅不高兴地抿了抿嘴,终究不忍心扫了他们的兴致,只得跑回客厅去拿靠垫。
“我们沅沅啊,是心疼你呦。”老人看着孙女小跑进去的背影,笑呵呵道,“随她奶奶,操心的命!”
晚上七点整,新闻联播熟悉的开场曲准时响起。
正扒拉着米饭的爷爷,夹起一筷子响油鳝糊和两块红烧大排,端着米饭就往里屋跑:“你们小年轻慢慢吃,我得去听听今天又有什么大事。”
老人家的布鞋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石板地面,很快消失在纱门后。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桂树沙沙的轻响。
两人在石桌前相对而坐,夜风拂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清爽,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吃这个,我爷爷做饭可好吃了!”说着,阮亓沅夹了一筷子油润油润的鳝糊,稳稳落在纪知聿碗里。
新鲜的剔骨鳝丝裹着浓油赤酱,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纪知聿趁着阮亓沅低头扒饭的空档,悄悄揉了揉后腰。
“嗯,你中午没吃饱?”他直勾勾盯着对面腮帮子鼓鼓的少女,声音里不自觉沾上几分笑意,“不然怎么下午吃了一大堆点心,晚饭还能吃下……”话未说完又倒吸一口气,指节不小心在腰后某个突出的部位重重按了下去,痛得他一激灵。
纪知聿被她的食量惊到了,但她这样大口扒拉米饭的样子实在可爱的紧。
“咳咳…”阮亓沅扒饭的动作一顿,米粒粘在嘴角。她被他的问题噎住,一时间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才是她从前食量的三分之一。
想到这里,她低头掩饰性地喝了口汤。
“多吃点,你太瘦了。”说着,纪知聿往她的汤碗里又添了一大瓢莲藕排骨汤。
“你还好意思说我?”阮亓沅不经意掠过他搭在轮椅踏板上的双腿,忍不住夹起一块大排,“啪”地压在他米饭上,“你才应该吃胖点。”
油汁晕开,渗入粒粒分明的米饭里,黑乎乎的肉排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却意外的诱人。
“这道菜最正宗的烧法其实是葱?,”她咽下一大口米饭,含糊道,“但是我最讨厌吃葱了,爷爷就想出用青菜代替。说来也怪,小时候特别挑食,不爱吃绿叶菜,但这沾了肉汁的?青菜我倒是能吃一大盘。”
“很好吃。”纪知聿听她说完,夹起一片吸饱了酱汁的青菜送入嘴里,咸鲜的汤汁在舌尖绽放。
不知是夜色太温柔还是她描述得太生动,他不由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饭。
饭后,两人都有些积食。
在天井的石头水池旁洗碗,这口老式水槽是当年特意根据身材娇小的奶奶打造的,高度还不到阮亓沅的腰际。
一米七的她不得不弯着腰,洗起碗来格外吃力,发梢几次差点沾到泡沫,多亏纪知聿及时出手襄助,帮她把头发撩到耳后。
这个高度对坐在轮椅上的纪知聿倒是正合适,可他左手掌心的伤口还未愈合,充其量就是在旁边打打下手。
月光下,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灵活地接过她洗好的碗筷,一丝不苟地擦拭干净,再小心地码进一旁的竹筐里。每完成几个,他就要停下来,用右手悄悄按揉一番后腰。
这微凉的夏夜晚风里,两人额角竟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爷爷看完新闻联播,慢悠悠地踱步出来,身形略有摇晃。
三人在月下围坐,夜风送来阵阵凉爽。
目前的瓷碗里的酒酿圆子冒着袅袅白雾,金黄的干桂花浮在晶莹的汤面上,搭配□□弹弹的糯米圆子,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阮亓沅捧着自己那碗不加酒酿的甜汤,胳膊肘戳了戳纪知聿,他当即会意拿起瓷勺,往她碗里又擓了一勺桂花蜜。蜜糖沿着勺沿缓缓滑落,在汤面上晕开金色的涟漪。
“再来点?”爷爷笑眯眯地端起砂锅,作势要添第二碗,两人连忙摆手。
纪知聿的手无意识按在胃部,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阮亓沅则夸张地比划着,手指点在脖颈上摇头拒绝:“爷爷,我们已经撑到喉咙口了!”
“是啊,“纪知聿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附和道,“爷爷您做的菜太好吃了。”
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倦怠感。
夜风拂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在眉骨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放松地靠在轮椅上,同一套正装,却全然不似上班时那副吃人的资本家嘴脸。
老人家将最后一口酒酿圆子倒入自己碗中,极为满足地咂咂嘴:“好吃以后多来吃,爷爷我一个人住,平时只有钟点工来,也冷清。”
“好,爷爷,以后我们多来。”阮亓沅轻轻握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
“嗯,”爷爷突然狡黠地眨眨眼,“带着我孙女婿一块来,”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浑浊的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最好早日带曾孙来!到时候我教他写毛笔字,就像当年教你……”
“爷爷!”阮亓沅的脸瞬间烧得通红,慌乱间瞥向纪知聿,却见他低头整理着膝上的毛毯,镜片后的眼角微微弯起,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夜风忽然转急,摇下几片树叶。
恰好落在搁置一旁的棋盘上,似命运随手布下的一着闲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