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行至皇甫府前,却见皇甫府远远的围了一大圈人,等月千里看清皇甫府前的景象,硬生生的止住了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看向东掌柜,从对方眼里同样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就在皇甫府前停着一辆厌翟车。
赤色车身紫帷帐,凤凰坐帘前,翟鸟饰金铜,马鬃系红缨,前有侍卫举凤旗,后有银甲卫跟骑,两侧宫女执团扇,捧香炉,提灯引路,庄严而华丽,精致而高贵,在这小小的胭城之内,真是好大的仪仗规模。
月千里伸长了脖子去看,隐隐看见一人被侍女扶着下了厌翟车,带着团扇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衣摆上用金银线绣的凤凰云纹。
银甲卫逼退围观的众人,月千里看见一身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跪拜了一大群仆役侍女,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随后将人迎了进去,而站在中年男子身边一脸漠然、身穿明黄色衣袍的,正是皇甫昭。
他好像猜到对方是何身份了。
他看着东掌柜上前一步小声道:“劳烦大人帮忙替府内张管家带一声话,说城东胭脂铺的东正上门汇报这月的盈利。”
浑厚的嗓音从盔甲中沉闷的传出来,却是冷冰冰的拒绝:“公主出行,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月千里心道,果然。
在这天风朝内,能坐厌翟车出行的,只有一个人。
天风朝长公主,坤仪。
半个时辰前,皇甫主宅内。
一身酒气的皇甫昭提着酒壶,步伐虚浮的穿过回廊,身边的云筝扶着他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又被他狠狠甩开了手烦道:“别碰我。”
云筝顿了一下,收回了手跟在了他后面。
皇甫昭晃了晃头,看着逐渐明亮的天色有些恍惚出神。
“你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两三日,终于知道回来了?”这道声音厚重而低沉,出声之人一身玄袍,眉毛斜飞入鬓,摸着胡须,不怒自威。
皇甫昭脸色冷下来,旋即又笑起来,眉眼间尽是乖戾之气:“我回不回来与你何干?滚开。”
“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中年男子脸沉下来,“跪下。”
下一秒,他挥出一掌,云筝出声叫道:“公子!”
皇甫昭避也不避,硬生生站在原地受了这一掌,踉跄着吐出一口血来,膝盖一弯,差点就要跪倒在地上,又被上前的云筝扶住了。
这次他没再挥开云筝,擦了擦唇边的血笑起来,目如鹰隼的盯着自己的亲爹,皇甫家的家主皇甫离:“真该让人好好看看,你假扮慈父的模样有多恶心。”
皇甫离怒极,张口又要说些什么,皇甫昭却已经冷下脸,熟视无睹地穿过他身边,像是不欲再同他过多言语,连冰冷的余光都似乎对他不屑一顾,懒得放入眼中。
“你真是反了天了!”皇甫离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心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失望,像是完全不知自己天之骄子一般明媚潇洒的孩子,怎么会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样,在外夜夜笙歌,颓废放浪,流连花丛,“你现在这幅模样,对得起你母亲吗?!”
皇甫昭停住了脚,转头,语气带着浓浓的嘲笑:“我对不起母亲?究竟是谁对不起她!”
他几乎咬碎了,一句一句,要把心里最深处的怒火全部从口中宣泄而出:“你若是真对得起她,你就应该在成婚之时对宗政书云说清楚,而不是弄成现在这样,宗政书云毒誓在天,宗政韫大门禁闭,六年来始终不肯见我一面!”
“皇甫离,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母亲与兄长如若在天看着,必然时时刻刻唾弃你,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
他骤然摔碎了酒杯,冷酷而讥讽。
皇甫离无能怒道:“逆子!”
皇甫离感叹:“你今日来这里堵我,难不成是又需要我帮你好好招待那位贵客了?”
皇甫离的脸色风云变换。
皇甫昭拖长了调子:“果然,你若要舔,尽管自己上,反正你不就是这么追上母亲的?再做一次皇帝家的赘婿便是。”
皇甫离恼羞成怒,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今日巳时,你必须给我在前庭等着!”
他甩袖而去。
皇甫昭偏过头笑了,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身走了。
云筝跟在他身后,等人进了居住的音韵阁甩上了门,转身对遮掩不住好奇和慌乱的十一等人警告道:“方才之事,闭紧你们的嘴。”
屋内忽然传来巨大的桌椅倾倒和瓷器摔地的破坏声,十一看着云筝目露担忧,小声道:“云筝姐姐,你要进去看看吗?”
云筝点头,劝众人回去:“你们休息去吧,我去看看。”
众人低声细语地跟她说了几乎话,行礼退下了。
云筝去自己的房间拿上药箱,推门进去,见到一地的狼藉和碎片,没说话,看向了站在雕花书案前凝视着手中一副牛头马面样式面具的皇甫昭。
那面具明显是少年戴的过旧样式,却被他一直好好保管着,多年过去,竟然新如昨日。
云筝将药箱放在一边,将倒地的桌椅收拾好,皇甫昭一眼未看她,冷冷道:“你用不着一直待在我身边。”
云筝收拾完,将药箱放在了书案边,打开锁,将治疗淤青的膏药拿出来,低声道:“没关系。”
皇甫昭意味不明笑了声,放下了面具审视着她,他告诉月千里这身边那么多女子都是他用[点红胭]易容而成,却唯有云筝是个例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云筝伸手,颇有些冒犯的将药敷在皇甫昭的脸上,盯着她冷冷道:“谁让你碰我的?”
云筝收回手,低下头合上了药箱。
皇甫昭眉间煞气萦绕,盯着云筝眼下的泪痣看,笑起来也弥漫着血腥气和轻佻:“我一直在想,云筝,别人都是为了皮囊,你为什么?”
云筝抬头,盯着他:“我为什么待在这里,公子真的不知道吗?”
皇甫昭神色转冷。
她不躲不避,坦然自若道。
“世人都想要一身美艳皮囊,但我不一样。”
“我只要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