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停,谢府书阁中烛火微明。
谢宛枝案前摊着一封密信,白蜡封边,字迹劲峭如钩。她目光沉静,细细读完,拈香熄火,唤来芷宁。
“去把陆如归叫来。”
不多时,陆如归披着浅色襦衣来到阁中,眉目清润,发丝尚潮。
“听芷宁说,大人唤我?”
“过来。”谢宛枝将案上三卷对账册、两张驿书和一封折卷一并推过去。 “能理得清吗?”
陆如归垂眸扫了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动:“三册不同年,账目略混。若草民猜得不错,这是南渡商道的盐引与马匹税案。”
“哦?”谢宛枝挑眉。
陆如归缓缓跪坐下:“……草民在内廷抄过一份类似卷宗,记得些关键用语。”
他语气仍旧恭顺,却露出一丝自信与谨慎交织的锋芒。
谢宛枝沉默片刻。 “抄得过来?”
“能。”
她点点头,转身取了一盏茶:“今夜不许睡,抄出一份干净的结构表,按卷内‘进项、耗项、调拨、补缺’分类。”
她未言声,只在芷宁退下前,悄声吩咐:“厨房那边,夜里让他们送些温食来。”
芷宁回头看她一眼,心中微动,却未多问,应声退下。
谢宛枝垂眸看他:“既然要熬,就得好好熬。”
陆如归双手接过纸笔,轻声应:“谨遵大人吩咐。”
夜深三更,芷宁悄然入阁,见陆如归依旧未歇,烛火映得他面色微白。她轻声叹气,将一方干帕递给他。 “你身子弱,谢大人并非苛刻之人,若实在熬不住——”
“我能熬。”陆如归低头谢过,语气轻,却透着某种从容。
“若谢大人要我抄,我便抄得最好。”
芷宁看着他背影,心头升起一丝佩服。 “……陆公子,真是忠心可鉴啊。”
翌日清晨,微雨初歇,朝钟三响。
谢宛枝身着朝服立于政事堂下方,手中执卷。
她开口不高,却清晰响亮:“南渡盐税之案三年未清,今有账证合卷三批,查其户部调拨与马政之不符,臣愿会同兵、户、礼三部,再理其纲。”
殿中一瞬寂静。
杜修远首先出列,朗声应道:“谢阁老此举,正当其时!”
李瑾清却步前半寸,语气冷凝:“户部尚未确认账据真伪,此时擅调三部,可为‘越礼’。”
谢宛枝淡声:“李主簿所言不差,但若非先起疑,则账目将永远混淆。”
林若宜见状含笑开口:“两位皆言有理,若请皇上准调一位中立之学政协佐,可保万无一失。”
此时,有内侍步出,呈上一卷薄册:“谢阁老昨夜所抄对账稿,已呈。”
兵部尚书姜徽翻阅两页,眼角微动:“这字……并非谢大人笔迹。”
谢宛枝目光未动:“下人誊写,不碍内容。”
李瑾清沉声:“下人?那少年可是几天前才入谢大人府的‘陆如归’?”
贺云荀此时踏前一步,语气温和:“陆公子不过听书有余,下笔有纪。谢大人未曾授权,只令其听诵、抄录,不涉官务。”
殿中气氛一缓。
皇帝淡淡一笑:“谢卿之案,准会三部联查。盐税久混,此次不妨清一清。”
谢宛枝俯身:“臣遵旨。”
朝议散后,谢宛枝并未即刻回府,而是在政事堂内留步,与林若宜、杜修远做了短暂会谈。
她言辞克制,似有示弱之意,实则一字一句敲打节奏。
而与此同时,李瑾清已悄然遣人前往户部旧档,准备调出谢府近年随侍用人名单。
入夜,谢府灯火如常,主院书阁中,案卷堆叠。
谢宛枝换去朝服,披一件竹青家袍,独坐灯下翻阅一卷旧年盐税律条。
陆如归立于案旁,手中执笔,屏息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