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宁站在内侧低处,一手抱卷,偶尔递上一张对账明细。
“此处调拨数字,与姜徽今早所提不符。”陆如归忽而开口,语气沉稳。
谢宛枝看他一眼:“哪处?”
陆如归指着一行:“二月入仓银两三千,姜尚书说是马政支调,可实际户部回执写的是‘西路转粮’。”
芷宁闻言皱眉:“那便是两边都有问题?”
“若属实,马政未收银;若不属实,户部便是销账。”陆如归道。
谢宛枝微微颔首,起身至案边,手指拂过那一列银字,语气不急不缓:“……从今日起,朝前所用表册,由你誊录。但不许私改一字。”
她说话时,一缕鬓发垂落至肩侧,未觉不妥,只随手一拨,指腹拂过耳后。
那动作极轻,却将一抹温柔线条勾出,茶香氤氲中,仿佛不经意地诱出一分妩媚。
陆如归抬眼望她,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陆如归躬身:“谨遵大人吩咐。”
“你此前在哪儿见过这类账术?”
谢宛枝含笑看他。
陆如归微顿:“早年随祖父住在内署,偶尔借读账房旧卷。也只是耳濡目染。”
芷宁悄悄看他一眼,没说话。
夜更深时,书阁外檐铃声轻响,一缕幽香先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轻的环佩声。
贺云荀身着月白暗纹长袍,腰系翠玉双佩,步履从容如画,衣袖裁得极合,发冠细缀金钗,神色温雅。
他未即言语,只微垂眼眸,视线先落在谢宛枝指间那支未收的朱砂笔上,唇角带笑。
谢宛枝不觉异样,只偏头道:“你今日衣裳比朝上还讲究。”
语气温淡,指腹却不自觉地轻扣了一下笔架,眼尾余光略过他袖口的织纹。
贺云荀似笑非笑:“朝上衣宽,此间人情。”
谢宛枝挑眉,不答。
她指尖轻抚案卷边角,拢了拢披帛,未察觉那动作在烛光下拂出锁骨一线白影。
贺云荀眼神微动,他微一俯身,将一卷以羊毫细笔誊录的盐引副本双手奉上,语声低柔:“此物若落户部手中,怕要毁得一干二净。”
谢宛枝接过一看,眼神微沉:“……这份,朝上原留一套,你是如何得来的?”
贺云荀语气平静:“东库抄录人中,有我旧识。”
谢宛枝垂眸,将那卷与陆如归所抄副表一并收起:“你来得正好——明日之事,需你做一次‘失言’。”
贺云荀听罢,轻笑:“又是借我转锋?”
“你擅于此道。”
他不语,垂手站定。
一旁陆如归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细光,却很快敛去。
这位贺家嫡子,京城里有名的贺公子显然经常出入谢府,而他的装扮却精心得不像是经常来的,反倒像是见心上人前的巧思无匹,百转千回。
陆如归看在眼里。
却不知道谢宛枝是如何看的。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毕竟他们现在是真在聊账簿。
贺公子居然不在意?
还是说没办法在意。
陆如归的心思有一点飘远。
芷宁望着这三人,忽然觉得这案前的光影,像是棋局初开,一子未落,先有杀意。
而远在宫中的林若宜,正缓步走入禁中文阁。
她身后,李瑾清合起一卷账册,对她低声道:“谢阁老步子太快,若不绊住她,下一步便是彻查户兵之争。”
林若宜轻轻一笑,笑容圆润温和:“那便,送她一道旧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