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枝神色未变:“找的,可是西南仓旧图?”
老汉眼中微露惊色,片刻才压低声音道:“……你们知这事?”
“略知。”她淡声答,目光转向一旁坐得规规矩矩的陆如归。
他一言不发,双手叠放膝上,眼神低垂,神情克制,像是故意把自己藏得极小。
老汉看了他一眼,又看回谢宛枝:“那时出事后,村里死了三个管账的。都是原来在西南仓里待过的,有人说他们手上掌过一处叫’三山口’的小银库。后来那地方的账页,只剩下一角流了出来,有人说到了东市,有人说……落在了‘她’手里。”
“她?”谢宛枝语气一顿。
老汉眼神微动:“你们要查的那位……不是她留下的人?”
话音落下,空气微凝。
陆如归忽然抬头,看向老汉,眼神中仿佛有什么颤动了一下。
他张口,声音却很轻:“你见过她?”
老汉望了他一眼,眼神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瞬:“我没见过她的脸,只远远瞧过一回背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她。”
陆如归咬住唇。
谢宛枝也转过头,目光落在他侧脸上。
陆如归没有说话,只是眼角一点点泛红。
许老汉却没留意这细节,自顾自道:“那年她来过一夜,给当时的仓正送过一封信,说是’银未尽、人未死’,我不懂她话里意思,只记得她走得极快……像风一样。”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剩香火轻晃,火星如豆。
谢宛枝忽然问:“她,可曾留下信物?”
老汉犹豫了下,从案后一角摸出一块布包,小心解开,取出一枚极旧的木牌。
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字:“归”。
陆如归的手指在衣袖下轻轻一颤。
谢宛枝接过木牌,指腹一触,便觉寒意沁骨。
她神色未变,指腹在那道“归”字上停了片刻,木纹冰凉,像是从旧时残雪中剥落下的一枚记号,凉进掌心。
该知的都知道了。已无停留必要。
谢宛枝起身,略一点头,道:“我们走了。多谢。”
转身时,风从祠门缝隙中穿过,卷起香案上的一缕余烟,檀香未散,混着旧木气与山林微湿的土味,拂过衣袖,带着一丝夜雨将至的冷意。
她的目光在陆如归身上停了一瞬。
他仍坐在矮凳上,背脊挺直,唇线紧绷,神色却有些茫然——像是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脱身。他眼尾微红,睫毛低垂,鼻尖浮着一层薄汗,却始终没有说话。
她走近一步,低声道:“先回去。”
他闻声抬头,神情一震,眼神撞进她眼中,有一瞬的怔愣。
他脸上的神情竟有些脆弱。
谢宛枝不语,只稍微侧身,微微垂眸,等他自己起身。
陆如归迟疑片刻,终于站起,动作缓慢。袖中的手指仍紧扣着,指节泛白,像是怕松手便会失掉什么。
走出祠门时,一阵风恰好吹来,将他鬓边几缕发丝吹乱,贴在面侧。
他下意识抬手,却慢了半拍。
谢宛枝伸手替他拂了拂鬓发,动作极轻,指腹只稍微掠过他的发根与耳后,像是落下一枚极细的羽。
陆如归猛地一怔,耳根迅速泛起一片绯色,几乎透着风寒后的潮热。
她却已收回手,语气平静:“风大,别着凉。”
说罢便转身往前走去,步履如常,衣摆掠过地面,沾上了一点泥。
陆如归怔在原地半息,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水光一闪即敛,随即快步追上。
他走得比她稍快了一点,却又悄悄落回她半步之后,像是不愿越过她的影子。
风起,发丝又一次被吹乱。他伸手欲抚,却又停住。因为谢宛枝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伸出手来。
她的掌心干净、温暖,指尖微凉,静静摊在他面前。
陆如归愣住,喉头像被什么堵住,动也不是,退也不是。
“牵好妻主的手。”谢宛枝语气平稳,不高不低,“我带你回家。”
陆如归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神骤然一颤。
他迟疑地伸出手,与她指尖相扣。掌心贴合的一瞬间,他身形轻轻一震,像是整个人终于落了地。
风还在吹,村道仍湿,夜色渐沉,而她牵着他,步伐坚定地往前走。
那不是逃离,而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