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会疼,您忍着点儿。”青荷说着,轻轻替甘翎背上的鞭伤敷药。
刺疼传来,甘翎微微蹙眉,却没出声,只是暗责自己考虑不周。
她知道出堂作证需吃鞭子,便穿了棉袄过去,谁知那鞭子是带倒刺的,吏人又使了大力气,没几下就刺破了那薄薄葛布旧袄,钩进皮肉。
“不该省银子的!以后再跟府衙打交道,可得小心。”她想着,急急摇头,“不会了,以后绝不会再进衙门。”
上完药,青荷帮她穿好衣裳,去端了碗红糖鸡子汤过来。
“不打紧,养两天就好了。”甘翎笑道,那笑有些无奈,她又不是坐月子,喝这汤做甚么!
“您都流血了,不补哪儿行。”青荷急了,把碗端到她嘴边,“咱们女子,本就易亏易损的,您这又……快喝呀您!”
甘翎拗不过她,只得接过碗,慢慢喝了,然后伏在床上歇息。
这两日从筹划到登堂,很是费神伤脑,此刻诸事落定,安然归家,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很想睡一会儿,谁知脑中思绪纷然如雪,再睡不着。
“青荷,咱们的招贴可都贴出去了?”她们住得僻陋,又是新铺,为招徕主顾,便写些贴子,四处张告。
青荷坐在床侧,手里绣着个镜袱,闻言应是,“都贴了。”
她明白小姐的心思,知她焦急,又道,“前日贴好的,总共没两天,再等等会有人来的。”
甘翎睁开眼睛,“干等不行,得让人看见才行。”
那贴子上并无绣品,世人哪里知道她们的手艺?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扭头望着青荷,“咱们绣些香囊桌围,拿到市上去卖。”
两人商量好数目花样,甘翎嫌卧在床上不便,让青荷扶她起来,靠墙坐着,又开始计算用线用布。
看她力撑的模样,青荷好不难过,她抿了抿唇,忽道:“小姐,丁家不好,可威远将军不坏,他既有心,您何不……”
“又说胡话。”甘翎抬手轻轻拧她胳膊一下,“他品性如何,你知道?”
“可人都说他好,说他是英雄!”青荷急道。
“你是鹦鹉吗?”
青荷一怔,甘翎又道:“现在人还说他是浪荡子呢,你怎么不信?人言可畏正在此处,好的恨不得捧上天去,坏的又恨不能踩到泥中,总不过都是一时嘴快,全都当不得真,若真凭了人言去判断一个人,那就是盲人摸象了!”
青荷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小姐为何要救他呢?”
“大理寺是做甚么的?”甘翎揉揉眉心,“就算我不出堂作证,早晚也会查出来的。到时人们会怎么说我?一个出入青楼的女子,谁还会用咱的绣品啊?”
“就为这?”青荷难以置信。
“不然呢?”甘翎瞥她一眼,“你少在那儿想些有的没的,有这工夫,多想想怎么延拦主顾才最实惠。”
算好线布,青荷取了银子出门采买,甘翎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忽听有人叩门。
“可是万吉回来了?”她心道,适才她回来,万吉见她受伤,先是买了止血粉回来,又去买鸽子,说鸽子汤能加快伤口愈合,还滋补。
“进来吧。”在她心中,万吉跟青荷一样,是她的弟弟,是家人。
她说着睁眼,顿时愣住。
她旋即侧身,一面扯紧身上披着的蓝布袄,一面道,“威远将军,请你离开!”
丁旭本待近前,但看她那慌乱至极的模样,只好停住,停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气,小木桌上摆着药瓶并纱布,他望着她,哽声道:“翎儿,你别怕,我,我是来跟你道谢的,谢你的……”
“好,我知道了。”甘翎打断他,“把汗巾帕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丁旭一怔,虽是不舍,还是拿了出来,将要递过去,就见她指着小木桌上的针线笸箩道,“放在那儿!”
那避让不及的样子,仿佛自己是毒蛇!丁旭忽觉无限忧伤,他们明明是夫妻,怎地就到了这般田地,连路人还不如。
“翎儿,是我不好,没能护好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还做夫妻……”
他的话没说完,又被她打断。
“你真要谢我?”她问,房间窄小,他长身长腿地立在那儿,让她感到了乌云压顶的紧迫,她只想将人快快打发走。
“是!”他立刻应声,毫无迟滞。
“那好,请你即刻离开,再不要来。”她忽地扭过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牵涉。”
丁旭哑然,片刻才道:“你就这般看不上我?那你为何还要舍身相救?”
为了报恩,为了承诺。
丁恩去世时,再三托她照顾他,“阿翎,旭儿就交给你了,他虽有些武艺,一腔热血,于人情世故却不甚了解,也不会照顾自己,你聪慧,看顾着他,让他少吃些苦头,等将来封侯拜相,你们夫妻一体,荣耀一世。”
她无法拒绝一个临终老人,何况丁恩还于甘家有恩。
若非丁恩相助,她那死不瞑目的父亲无法下葬。
她肯嫁入丁家,且在丁家熬了三年,其实都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
但这些不能说,一旦牵扯丁恩,事情就麻烦了,于是甘翎回道:“原因嘛,有两个。”
她认真道:“你那副将林茂再三恳求,实在是可怜;再者,与其被大理寺查明真相,被世人妄议,不如自陈实情,毕竟我还要开铺子做生意,名声要紧。”
丁旭只觉心被甚么揪住,撕裂裂的疼,他说不出话。
甘翎又道:“威远将军,我真是怕了你了,每次见你我都没好事。这次是过堂吃鞭子,下次不会砍头吧?所以拜托你,放过我,我只想过安生日子!”
丁旭黯然离开。
墨云挤挤挨挨地堆满天空,一隙不留,无有光,街上行人稀落,丁旭信步乱走,他不知该去哪里。
冷风骤起,雨点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向他,未几他全身的衣裳就湿透了。
有人拉他避雨,他挣脱开,只是走。
雨越来越大,人家商铺的门窗都闭了,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忽然有甚么迎面撞来,他不得不停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