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阳间诰敕,去阴司销假。
情之一物,牵倒多少才子佳人,又错付了几许韶华芳心,只剩春光去,暮色残。
出了离魂阵,他们仍在荒坪垭村长家中。谢慕浑身疼痛,那伤可是真切的。
他们身旁是陶春春和她的孩子,没了医师术法和离魂阵的支撑,只剩一具半腐的肉身和泛着恶臭的肉泥。而望向院中,长空万里,晴日一片。
原来梦中恍若经历了她的一生,到现实中只是过了一日。
谢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包裹着陶春春和她的孩子,独自走出门。奚明叫住他。
“你去哪里?”
“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他们安息。”
“回去了你怎么向魏南县官府交代?说杀人的是两个已死五年的人,而真凶不明?”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谢慕心想,两不相欠最好,也别和紫微卫扯上什么干系。
奚明握着含霜剑,亦步亦趋跟着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亲历了陶春春的一生,亦送完这最后一程吧。
他们二人刚出门,就碰见一队人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将军!您二位可吓死小的了,何县令听闻你们二人只身涉险,吓了一跳。二位没事真的太好了……”领队的是何家管事的,看样子四十出头,抹了一把汗。
与他们寒暄过后,两人一路无言,到了荒坪垭后山一座清泉旁。此处寒冬时分,清溪被冻成冰凌,枯草也在沉睡。
待明日青山绿水,不失为一处梦安佳居。
为他们母子二人亲手建好坟,谢慕仰面观天,不禁长叹。俯身望着那抔黄土,眼中含着一片悲悯的柔情。
奚明望着他,纠结着张口:
“今日一事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作为交换,告诉我你身上的金针封印如何来的,可否?”
谢慕不禁失笑,欠身行了一礼,刚才片刻的温柔消失不见,恭敬道:“将军救命之恩,谢某无以为报,毕竟将军难得出手,自是记挂在心。其他的要求将军大可一提,谢某定当竭力,若将军对谢某那日唐突出手心怀不满,亦可到殿前参我一本,谢某认罚。但个人私事,恕无可奉告。”
“其他要求?你觉得本将军缺什么?”奚明心中尴尬,见他如此真诚,不禁玩味起来,“那便留到日后说吧,日后还请少卿不要敷衍我。”
刚说完这话,他又后悔了。
他心说:人家也替自己挡下了一击,又凭金针封印救了自己,再借此邀功,倒真是小人之举。谁让对方是个君子呢,只能白白占了这便宜……
他们回到魏南县已是两日之后了。
慢慢悠悠地养着伤,在路上走了两日。到了何府之后,县令何君行亲自迎接,激动之色尽显眉梢。
“啊!闻道兄你可算回来了,想死你了!你去那么久没事吧?”何峻茂在何君行身后,一见谢慕便一把扑上来大叫,“等下,你怎么又弄一身伤?!”
“许安,不得无礼,给我回去。”
“闻道兄都受伤了,爹你怎么这样!”
“犬子顽劣,奚将军、谢少卿莫要见怪。你们无大碍便好,府上医师都侯着了……”何君行出言轻声训斥了何峻茂,引二人入府,却未拦着他缠上谢慕的胳膊。
几人身后跟着一众家仆进了府。
一旁的奚明瞥了眼谢慕,只见他伸出食指宛若逗婴儿般勾了勾何峻茂鼻尖,清冷的眸子难得显出笑意,安慰着那少年。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很快便转移了视线,目光落到气派辉煌的何府上。
半日接风洗尘,何君行在书房同谢奚二人谈话。谢慕深知何家与谢家的关系,并未隐瞒,将情况如实交代,问道:“这离魂散究竟如何制作,您可否听闻?那人精通巫医,心狠手辣,极易是江湖门派之人。”
“实乃前所未闻。自那年契约过后,离魂散便为各门派长老掌握,一般人接触不到,更不会轻易启用。”何君行答道。
不过他又补充道:“精通巫医者倒不罕见,但这千丝术,更像是岭南一带特有的法术,或许那人与此地会有关联。”
奚明一直未曾言语,待谢慕把一切问完,他单独留下问了何君行几句。之后未来得及与谢慕道别,他便匆匆赶回京城,一堆事还等着他。
谢慕随后直接去衙门,将一切做好记录,准备好了诸多事项,又待了两日便也回了京城。
那荒山上的枯骨,在尘土下沉睡,了结了本该了结的意识。
待奚谢二人为死者立冢走后,陶春春的墓前,站着的恰是幻境中的“村民”。他缓缓从脸上扯下假面,叹了声气。
“叫俺回杜家,讪了柳衙。便作你杜鹃花,也叫不转子规红泪洒。”
一折牡丹亭款款落幕。
总有一天,他们会忘了她的故事,忘了曾经的头牌,忘了她温吞的良善。
明日这里又是一片落日里的烟火气。
这才是人们的生活,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没有风波,一代又一代传递下去。
而随着恩怨入土,陶春春,这是他们再也不会接触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