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谢慕便匆匆离开了谢府,纵使他努力打起精神,也压不住眼角的乌青。
即使他不做,也会有人做。
当初那个“村民”的招式,他并不陌生,父亲定然是知道他的。谢家与江湖联手……这等不忠不义之事,让他如何抉择。
他心中一团乱麻,马车直奔大理寺,手中这卷宗像是烫手山芋,烧得他难以呼吸。
快到大理寺时,他掌心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先回府上!”他忽然朝车夫一喊,坐在车上的行云不明所以,还是令车夫掉头回府了。
“少卿,这是何意?我们紧赶慢赶,不就是为了赶紧到大理寺复命?”行云不解。
“不,容我缓缓,先回府上。”谢慕捂住胸口,按下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却是摸出了那日在药草宗捡的银铃,他紧紧握在手中。
等回到府上,他踉踉跄跄跑回屋里,从柜中翻出药,连水都来不及喝就吞下去了,干哑的咽喉来不及吞咽,他便意识模糊,倒了下去。
手中的银铃瞬间被掷在地上,摔出一道清脆刺耳的响声,波浪似的钻进他脑海……
“霜刃裂空……碑影寒……残锋蚀骨……立荒峦……”模糊的意识并未消除他的锥心之痛,一首空灵而悠扬的歌声婉婉转转飘进了他的脑海中。
母亲拉着他的小手,温暖亲切的触感,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挽着头发,一身红衣,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清秀的背影如此动人。
周遭的环境逐渐变得阴暗,深青色的枯草快长到了他胸口,他所置身的荒山上一望无际的墓碑。
她好像忽然消失了,只有他在这里。
他记不清她的面容,那歌好像是她唱的,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手上满是鲜血,手指关节的骨头隐隐可见,一片血肉模糊,他手上拿着小刀。
可是,他在刻着什么……
他不记得了。
他好像很想呼之欲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好像又过了很久很久,梦里那种惊恐那种忧虑那种焦急那种渴望逐渐消逝。
他再次睁开眼时,行云守在他身边。
银玲还在手心。
一旁的行云见他睁眼,慌忙扶他起身饮药,那眼神十分复杂。
“不用管我,我自己喝。现在,你亲自护送,把我们从魏南县带来的卷宗悉数送到大理寺,一个字也不要动,务必亲自交过去,快!”他微微喘口气,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心中骤然紧急的感觉还未消失,他的手指紧紧扣住银铃。
行云收到命令,不敢耽搁,立刻召集了人马奔驰而去。
谢慕突然很想念母亲。
好一阵,那痛苦过去了之后,他眼中重新聚焦了起来。
此时的奚明正穿着一身玄衣,悄悄地从醉花楼后门中进去,束着高马尾,眉宇间处处是风流浪荡气息,简允紧随其后。
“咱们公事还未完成,这就跑来喝花酒,是不是不太好……”简允慢吞吞地走着,前思后想,还是问了出来。
“你懂什么?我们今日有要务在身,我们总不能直接跑人家无妄教,只能先借个船了。”奚明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大胆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小门上了楼,直接去了一处隐蔽的房间,那里香粉味道很淡,装潢精致却比别处更加炫目。
待奚明推门时,纵使他对美人兴趣不是很浓厚,此时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烛影摇晃间,他望见红绡软帐里垂眸抚琴的女子。月白裙衫裹着单薄肩头,青玉簪挽起鸦色云鬓。
分明是淡极的妆容,偏那眼尾微挑时泄出三分冷光,像是寒潭里浸着的淬毒银针,教他喉结滚动的刹那,脊背已泛起凉意。
奚明瞧了眼摇曳的烛光,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大步向前,脸上依旧是挂着那风流浓艳的笑。身后的简允轻轻把门关上,自觉站在门外守候。
“姐姐,许久未见了。”他自觉寻了把椅子坐下,专注的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听着曲调,不由一阵恍惚。
是《折柳吟》。
自她指尖淌出时还裹着渭城朝雨,忽在第三叠转出冰裂似的杀伐之音。琴弦震颤着,她指尖溅起血珠,却被含笑抹去——那分明是塞外白骨垒城时,秃鹫啄食残甲的铮鸣。
他的心神仿佛被勾进了另一个世界,又在琴声渐小时逐渐回归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