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在山上待这几天,除了清心殿,谢幕已经把周围的环境摸得差不多了,仍然是没找到奚明的痕迹。近来皇室与江湖关系紧张,略加思索,奚明此番前来只能是受了皇室的命令,也来寻找天枢卷集。
自药房分别之后一直不见踪影,他不像是个会贸然离开的……要么就是已经找到天枢卷集了,要么就是遭遇不测。
无论哪种,都足够让人忧虑。
庑房后那株老梅虬枝忽颤,昨夜积雪簌簌扑进晾晒药箩的竹匾,惊起正在偷啄陈皮的白颈山雀。后来他再翻去药房时,那盒子的踪迹和奚明的痕迹都丝毫不见。
他坐上塌,卷起下面的衣摆斜靠在墙上,从衣服中拿出那瓶止幽。仅这一小瓶,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丧生,为此痴狂。
像止幽这种花生于雪线以上的冰裂谷底,根须需刺入千年冻土层汲取铁锈,仅逢甲子年惊蛰子夜绽放。
单朵花期十二时辰,须云豹颅骨做肥。花蜜离枝即凝成血珀,遇暖则挥发致幻雾气,采撷者九成殒于狂喜之症。
后来他再去散修殿时,奚明和泽希都不知所踪,有散修说他们许是下了山,可又怎会如此之巧。这边念水遥陪着他每天在山上逛,也不好脱身去打听……
晨光如猫舌舔过青瓦檐,将夜露卷成银丝坠入铜盆。他凝视着窗外的远山,黛色山尖如画,却多了几分悲凉之色。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身边慢走来一道身影,听这步子谢慕就知道是伏寒衣没错了,只听他又担忧地问,“是还住不习惯吗?你这一脸愁云,怎么回事……”
“有劳表兄挂念。”谢慕起身行了一礼,歉意地说,“只是想到后日的清习,此前从未参与过,有些紧张罢了。”
“嗐,无碍!好歹我也占个大师兄,说能带会你定然是能带会的,清心而已,不难的。放心好了。”念水遥大手一挥,坐在谢幕谢边,玄色鹤氅以云梦泽鲛绡裁制,在阳光下泛出一道清波。
“那便有劳表兄了。”谢慕提起雕上花纹的小铜炉,为对方斟了杯茶,香气四溢,“听闻咱们山上的弟子入门都有叫‘涤尘丹’的东西,向来受人赞誉。”
“你是说这个啊……这一般是月无涯专门给入门弟子配置的,如果你想要,我这里有更好的,不如带你去挑挑?”念水遥说着便拉他出去,谢慕赶忙紧随其后。
没想到念水遥居然把他带来了映月殿,松烟混着艾草的气息在砖缝游走,缠住西厢未熄的灯捻。而在映月殿的正殿中,细细品茶端坐的正是月无涯。
谢慕心中暗自惊异,面上却不显。此时他才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的面容,约过了而立之年,颧骨瘦高,一双眼睛漆黑而有神,炯炯地盯着人看威严又祥和。
他起身迎二人进来,乐呵呵地为他们介绍新炼出的一批丹药:“前几天炼过一次增补丸却没成功,这几日又补了一批,定不会误了我们的清习。”说着他拿给谢一包碾碎的茶花粉,温和地说:“你念师兄常提起你,今日终于一见,还望贤侄笑纳。”
谢慕自是接过,谦卑地应了是,一番寒暄之后,他细细在屋内瞧着。最东侧丹炉蒸腾的汞雾凝成飘逸的仙鹤状,正被穿堂风撕碎在贴满《周易参同契》残页的梁柱间。那日他们二人翻找的药柜此刻工整干净,这场地一点都不像发生了什么。
在念水遥的陪同下,他挑了几味安神养心的护体丹,月无涯亲自为他一一介绍这些用途,一派长辈的慈爱。在那丝丝缕缕汞雾中,他隐隐约约见到柜板后的墙壁上几点喷散状的血迹。禁不住又瞟了几眼,那正是奚明那日躲藏的位置……
他心中像是笼罩了层阴云,抬眼看着月无涯疑惑的面容,客气地找了个借口,便随念水遥重回了辞荣殿。
直到清习的那天早上,他心中才稍稍安顿下来,照这种情形,只管去清心殿一探究竟吧。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又有表兄在,他不好擅自闯入,只有随他一起了。
“给,穿上。”念水遥临行前递给他一套藏青色的布袍,脖后还有突兀的一面帽子,“一般弟子是不用穿的,既然你随我一起,便和我一同装扮吧。”随后他还拿了两张白色的硬质面具,上面扭曲的五官像是厉鬼一样,贴脸的那侧纯黑泛着金边。
“这……现在戴上吗?”谢慕只觉得这一切都极为不协调,他本以为清习是种飘逸成仙的高尚仪式,现在总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念水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拿上就行,等第三幕戴上,今天有特殊的表演。”
清心殿,殿前。
谢慕跟着念水遥一身白袍拜见了两位师兄和教派的一行弟子。殿门高悬的鎏金匾额刻着“清心殿”,细密的小字阴刻度人经全文,每个字凹槽里嵌着明亮的彩珠,阳光下闪出微弱的细碎光芒,矜严庄重。
随着念水遥高声念诵清静经,九层高的玉台阶之下,众弟子依稀俯身行跪礼。
卯初露水融化滴落,三百青袍弟子跪满清心殿前庭。鎏金云板三响,众人口诵《清静经》以额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