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却没想到家中这么热闹,坐了五位客人,显得原本就不太宽敞的破旧小屋更加拥挤,然而他可不想家中过于热闹,因为那意味着又有许多人得病了。
李大夫头疼地扫了一眼一听见声响便齐刷刷地朝这边望过来的五双眼睛,登时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哪来的不好意思。他的目光掠过完完整整坐好的其余四个人,落在了坐立不安的那位少女身上,心中暗道不妙,立马放下手中湿哒哒的外衣和药箱,凑近了去看。
“李大夫,您快看看,我闺女这几日忽然起了咳嗽,如何都止不住,但她可乖了,平时一些上火的零嘴都不吃的,根本没有原因发病啊,昨日夜里又突发高热,全身冒冷汗,嘴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地乱喊,给我和她娘吓死了,一夜没睡着,今日一大清早就赶来找您了!”
“哎……让老夫看看……”李大夫伸手按在了小姑娘手腕上,眉头紧锁,片刻过后,他将袖口放下,起身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普通的发热,目前我也还未找到好的治疗方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打开了几个柜门抓了些刚买来的草药——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刚从药铺那诈来的。李大夫将草药一一调配好放进方形纸片中,就这么叠了四五副交给神色忧虑但看他如同救星的那位父亲,“每日用一副,煎熬服用。”
他没有看这位父亲的眼睛,只低头整理着药箱。
但这也并不妨碍这位父亲对他的感激涕零,连忙拱手道:“多谢李大夫!多谢李大夫!我这就带我闺女回去服下!”
李大夫轻轻一摆手,神色间难见喜色,但他还是勉强拉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安慰似的笑意,“快去吧。”
待他们一大一小出去后,李大夫才转身看向邬玄烛、盛晔和阿霰这三个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客人”,不确定道:“三位这是……?”
邬玄烛淡淡的目光看向他,清冷的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听他沉冽的嗓音道:“不劳烦大夫,我们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想来打听一下这疫病。”
李大夫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思考病情,若有所思道:“你问吧。”
“想必李大夫应当是很早便接触到了这个疫病吧?”邬玄烛也不拖拉,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李大夫这才有空从他的药箱上移开目光,盯住了眼前这位年纪看起来不大,面貌十分清秀标志的白衣男子,这人往那一坐气质便奇异的高人一等,像是不属于这凡间。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但不瞒您说,老夫很早之前就陆陆续续地接到了这样的病例,只不过感染的都是一些贫苦的村民,每日连饭都吃不上几口,居所也没个定处,常年积聚在渔井村的犄角旮旯。”
“最开始时,老夫以为这病就是普通的受凉发热,吃几副药过个几天便好了,但老夫哪儿想得到这些人口袋中子儿也没几个,哪有功夫和铜钱来找人看病,定是被折磨得受不了了才来的,而老夫却以为是这些人看我平时看病也不收钱,来随便看看的。后来,这一个两个得病的人也没再找老夫了,我便以为是好了便没再管。”
“过了十几日吧,陆陆续续又有好几位村民上门来找老夫看病,老夫心想,嘿,这些个小村民平时糙米粗盐的都能吃,冰地凉草也能水,风吹雨打还能扛,怎得换个季就受不住了,不过老夫也没放在心上,同样的草药一样发给了他们,相同的叮嘱他们也照做。然而正是他们,老夫才发现自己错了。”
渔井村近几年看似光鲜亮丽繁荣富贵的,但这些都只是表面,自六七年前官员来这边考察,看见渔井村这么大个落魄的村落没被利用好,上头觉得十分可惜,这才批了一班人下村来重建,但重建归重建,渔井村还是叫渔井村,而且为了使渔井村能够快速发展起来,还特意请了几位富贵人家来此驻扎,主动提倡来此地游玩观光,于是这一来二去的,渔井村也就发展起来了,至少在表面看来与隔壁的梦梭镇不相上下。
然而只有真正在这里住过三年五载的才能知晓,这些繁荣富贵也好,兴旺发达也罢,全都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层,就如同一锅香气四溢的排骨炖汤,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食欲满满,可谁能想到那只是上面一层刚添上才好好的,地下却早已腐烂发臭,然而这乍一眼看来是完全找不出任何毛病的,只有真正尝了,出毛病了,才知道这下面早已不能看了。
渔井村就是这样,表面几位大富大贵的商人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去,没有人发现藏匿于底下的困苦贫穷,更没有人愿意伸手相助。富贵之人看不起这些弱者,只觉得他们肮脏至极,不配高攀自己;平常之人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管他们的事,反正也波及不到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和他们一样的人自身都难保,只能抱团取暖,然而没有外源相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这层牢固的墙,只能一如既往地穷困潦倒下去。
“最近这病莫名其妙多了许多,原本还只有几例的,没想到传染得竟如此之快,后来新增的几位病人病情都很不乐观,老夫买来的药物根本不够,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够老夫白白给他们治病,可老夫别的不行,单有一颗软弱的心,实在是不忍心……今日早晨,有人急匆匆地把老夫叫了起来,脸上尽是慌张恐惧的神色,老夫被他拉着走一遭,才发现……”
说到这里,李大夫言语间稍有哽咽,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逃避什么,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声线颤抖道:“……老夫才发现,那些最早一批出现这种病情的村民,都不治身亡了……根本不是痊愈了才不来找我,而是根本没来得及。今日清晨,又有几位……死去了……”
邬玄烛默默听着,不作任何言语,倒是一旁的阿霰听得眉间紧蹙,大大的双眼就差皱没了,她弱弱道一句:“李大夫,您也别太自责了,不是您的错……”
李大夫发自内心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您的意思是说,现在还是没有找到病源吗?”盛晔紧紧盯着李大夫。
“没错,病源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找出来的,除非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