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纪虽然没有开口,但还是伸手盖住他的手背,将掌心的温度渡过去一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当时的人都已经离开的可能,只是当姚成将这些消息带来的时候,还是让她感觉心口被什么揪住,有些喘不过气。
姚成叹了口气看向秦无纪,笑容里满是苦涩:“……你走的这些年里,这山上来了许多人,又走了许多人。一晃数十载,我的身边能这样说话的,也就只有你和师姐。”
提到师姐,秦无纪将自己的手收回放在腿上意识地握成了拳,移开了目光看向地面,气息无意识地加重。她的语气变得生硬,不自觉地带上了怨气:“所以你只是来找我忆往昔的吗?”
“这些话也就能和你说说了。”姚成闭眼将手中的酒再次饮尽,酸涩的滋味让他忍不住咂舌:“……要是找师姐,她指定把我赶出来。”
过去的师姐弟六人,姚成和秦无纪关系最亲近,而大师姐一直是他们心中望而生畏的存在。真让姚成去找大师姐叙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秦无纪没有接话,两人沉默着,院落中只听到风声吹动山上树叶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姚成开口:“……回去看看吧。”
“我不要。”秦无纪脱口而出,当年的事情她还耿耿于怀,“反正她说了只要她在,就不会让我进山门。”
“师妹。”姚成叹了口气,他知道师妹的症结所在,也就只有师妹还能保持这份直率。
正因如此,他才舍不得。
舍不得本无深仇的二人隔阂至此,甚至到最后都不能善终。
当年的事说不上对错,只是立场不同。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太过年轻执拗,脾气上头时又顾不得对方立场。
若是欠缺台阶,姚成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台阶,只希望她们能够和好如初。
“实话说了吧,师姐她大限将至,没多久了……”姚成叹着气放下手里的酒杯,拍了拍秦无纪的肩膀,看着对方面容脱去了记忆中的青涩。
是啊,他的师妹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师傅了。
而自己也不再像当时那样年轻,千愁万绪上心头,忍不住感慨:“人老啦,见一面也就少一面了。”
“什么意思?你在开玩笑吧……”秦无纪下意识地开口反驳姚成,但她的脑子蒙蒙的,明明没喝酒,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假的吧……
印象里强硬的大师姐……怎么会和“大限将至”联系在一起?
秦无纪后知后觉想起,她们已经二十年没见面。
不说大师姐,她自己的身体也已经不如曾经健朗。
“我也希望,我说的是假话啊,”姚成背着手抬头看着头上明月,晚风吹动他已夹着霜白发丝的头发,“当年她的位置架在那里,事情又恰好聚在了一起……抱歉,我们没做到冷静。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当卖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哥一个面子,回去见见她吧。”
秦无纪的脑子“嗡”的一声,仍在消化着这个重量级的消息。
——这才是姚成这次最大的来意。
“当然,选择权一如既往在你手里。不必强迫自己,”姚成往庭中走了几步,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珠,换上寻常轻松的口气,“……就当我酒后多话吧。”
今夜不知道为什么,汤穗穗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生怕吵醒同屋的师姐,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不远处师姐的床铺却是空的。
她心生好奇坐起身,穿上外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没有在院子里看到师姐的身影。
汤穗穗四下张望寻找师姐的身影,却看到师姐盘腿坐在对面秦姨房间的屋顶上,一轮圆盘似的月亮高高地悬在她身后。听到自己的动静,师姐居高临下地掀起眼皮,确定了声响来源后,又闭上了眼。
汤穗穗紧张地咽下口水,往日师姐的冷脸看得多了,倒是第一次看到师姐这样的眼神,好似神女威严。更像她随身的环刃,闪着锋利的光芒,随时会给人致命一击。
还没等细想师姐的神态,汤穗穗隐约听到一墙相隔的院落有说话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地藏在走出墙后,这里正好能将庭院中的人话语听得清晰。
她分辨出来,是姚成和秦姨的声音,但他们所谈论的内容是关于她们的过往经历。与前几日姚成提到的趣事相比,今日的故事满是血与泪,那是师傅她们面对的离别。
虽然看不到两人的脸色,但是她听得出来姚成声音里的悲伤。
听到最后也没有等到师傅的答案。
她背身靠在墙上,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那轮莹白圆月,想起书中总以月亮盈缺提及人间离合。
……明月啊,你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