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在水里,手指在水下无措地搓着,垂着眼眸,睫毛颤颤巍巍覆下来,整个人似蒙上一层绒毛。
夏日衣物易发霉,秋意看不出这件有任何不对,只好闻一下:“是干净的,还有刚洗过的皂角的香味。”
天哪,她居然还闻。
姚雪乔捧起水浇在脸上,热意经久不散,反而要将她烫熟,不禁思考究竟是谁洗的。
裴承聿院中大多是男人,少数几个侍女也不在他跟前伺候,该不会是他亲手洗的吧?
夜深人静时,他顶着那张冷漠高洁如玉的脸,揉搓她的小衣,拼命想洗去他的罪证
——干涸的血迹。
光是想到这个画面,她就尴尬得想往水里钻。
明知是不可能的,但难免记起她做过的荒诞的梦。
简直令人羞愤欲死。
她执意不穿这件,秋意只好去拿别的,临走前叮嘱:“小姐,你别泡太久,当心晕过去,你的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了。”
浴房只剩下她一人,她飞快拿回被秋意放在架子上的小衣,鬼使神差闻一下。
只有皂角清香,丝毫闻不到血腥,以及她专门调配致使伤口溃烂的药粉味,不禁心中一暖。
裴承聿这人又凶又冷,但还算讲信用,甚至洗得干净如新还回来。
小衣完好无损回到衣橱,李钦短时间内没法惦记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难得央求秋意,去厨房弄点酒助兴。
秋意没办法,只好依着她,但管着她不能多喝。
当晚姚雪乔浅酌三杯,面色红润,喝到微醺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后,京城已经变天,乌沉的云累累挤压在天幕中,沉得要坠下来。
夏末多暴雨。
晨起后姚雪乔顾虑天气,收回晒干的紫薇花,配上点沉香丁香炼制,成香后装进绣囊,准备明日随母亲去裴家时带给裴云莘。
忽然想到她亲口发誓不再和裴家有牵扯,悻悻作罢,分给秋意和其他的侍女。
但还是没舍得全分掉,留下最后一个去母亲房中,请她去裴府时转交给裴云莘。
不料半途酝酿大半日的雨突然降下,雨珠硕大,砸得她脸颊发痛。
漫天雨雾,天色昏黄混沌,像是搅合过的泥浆。
她躲在廊下,遥遥看见父亲身边的小厮跑进来,越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布鞋在空中甩出弧线。
他顾不上捡,就这么赤着一只脚跑进堂屋。
他跟随父亲十来年,素来稳重,姚雪乔看着大雨中孤零零的布鞋,胸中倏然发闷。
一种惴惴不安的思绪缠上她。
走至堂屋时她听见小厮近乎绝望的声音:
“老爷下值后忽然被一群官差带走,小人问过,但他们说是朝廷办案无关人员不得打听。老爷叫我告知夫人,请夫人小姐不必担心。”
说完,他取出一包油纸,因刚才摔了一跤,破了半掌大的的洞。
是一包麻糖,香酥甜味弥散开。
昨晚用饭时她无意中说许久没吃,甚是想念那香甜的滋味。
云瑛冷静地看着堂外倾盆大雨,幽淡的目光落在姚雪乔身上,无声叹了口气。
她接过麻糖,唤来脚步钉在原地的姚雪乔,取出一小块塞到她嘴里,手指擦拭她腮畔的泪。
“乔乔,你都听到了,你爹说没事就是没事,你怎么还哭上了。”
她自顾自咬了一块,迅速眨着眼睛,逼回眼中的泪。
姚雪乔站在沉闷的堂屋内。
身后雨帘重重,透不尽一丝风,她快要喘不过气。
云瑛想了一阵,唤来嬷嬷,嘱咐几句后带上人出门。
姚雪乔含着麻糖,嘴里的甜好似变了味,堵在喉咙中咽不下去。
“我去一趟裴家,不是多大的事,老太太一句话他们就得将你爹送回来。”
这是云瑛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她消失了整整一夜。
姚雪乔望着那包麻糖苦等,直到秋意和嬷嬷看不过去,让她吃点东西睡下,她才发现已经是次日晌午了。
而云瑛杳无音讯。
姚雪乔只好命人套车去裴府。
可门房却说老太太和裴云莘前日便到终南山的山庄避暑,云瑛至今没来过。
她眼神空洞道了谢,不知该去何处,该寻何人,正巧遇上出门回来的裴云菁。
她脸色很不好看,眼睛肿得像桃核,发髻也有些松乱,像是刚和人大吵一架。
“晦气,别挡在我面前。”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善。
姚雪乔木然让开。
她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心情更不好,冷哼一声:“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爹犯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