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一滴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

他慌乱地抹了抹脸，“什么念想啊，我不需要。你就在这呢，我要什么念想，我要你就够了。”

慕言伸手给宁霂擦掉他漏掉的一个小水渍，“嗯，我努力活着，争取多陪你几年。”

“什么争取多陪我几年。”宁霂不轻不重地打在慕言的肩上，“是一辈子！最少一辈子！多了就是很多很多辈子。”

“那你可要等等我。”慕言笑了一下。“说不定这辈子我还能当你儿子呢。”

“你！”宁霂只发出一个单音。

慕言抓住他伸出的手指，笑了笑，“但是你必须是真的喜欢人家女生，让我在下辈子体验一下，在充满母爱的环境里长大。”

“你说什么啊！”宁霂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完全控制不住。

“抱抱我家霂宝宝。”慕言把剩下一点的烟屁股熄灭，双手环住了宁霂，“现在还是我的宝宝呢。怎么能哭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你说的什么话啊？什么就下辈子了？这辈子都还没活完呢，怎么就到下辈子了？”宁霂红着眼睛逼问身边的人。

慕言安抚似的拍了拍宁霂的背，“是啊，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好多东西没看过，好多人没认识。你以后的人生只会更好，会看到更多的风景，认识更多牛逼的人物，画出更好的画。”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宁霂这次一点没收着力气，直接一拳打在了慕言胸口上。“说得好像你随时都会不见了似的。看我现在这么慌，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我得意什么。”慕言突然就收了笑容，脸上也随着苍白了许多，“我怕得要死。”

宁霂这才发现慕言的双手都在发抖。

“我怕哪天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我怕你每天都要担心男朋友要挂掉，我怕不能陪你很久。我怕的事很多很多。多和你在一起一天，我就多怕一点。”

“软弱”两个字从来都和慕言没关系，他认命，但不会认了命。

可这是和宁霂在一起之前。

现在他依然不会认了命，但他会害怕命。

“我怕死了，”慕言又重复了一边，“我怕我的命被定格在明天或者后天，我更怕因为我非要和你在一起，让你陪我一起害怕。”慕言的声音都沙哑了，“我也怕你放弃了，不愿意陪我等死了。我怕的事太多了。以前没怕过的，这一个多月都补回来了。”

宁霂只觉得心疼死了，刚刚的底气荡然无存，眼泪也不流了，只是紧紧抱住了慕言。

“你说什么啊。我就在这，就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你要相信我。我哪也不去。”他又强调了一遍。

既然今天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慕言也就不再回避了，“我知道，你今天在这，那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你能坚持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时间越长，你就越会觉得‘那天’在逼近。在这种压力下，你能坚持多久？”

这些话不是他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而是他确确实实想了很久的。

以前玩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既然身体已经是这样了，就及时行乐开开心心玩到死神降临的那天。

可现在有了在意的人，他就觉得自己是拖了个无辜的人下水。

宁霂则是没有立刻开口，在心里默默捋了捋慕言的意思。

一两分钟后，他才出声，“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年，也许一辈子。”

慕言感觉到心沉了一点。

宁霂继续道：“那你知道你会喜欢我多久吗？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慕言刚要开口，宁霂举起手阻止了他的话，“不用说一辈子。我是认真问你，你怎么知道你会喜欢我多久？有多少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喜欢的要死要活，最后不还是分开了？许玏煜，当初追我的时候，也是对我特别好，嘘寒问暖送礼物说情话，就没有他没做过的。可结果呢？他要出国留学，就不需要我了。”

宁霂捏了捏慕言的手指，“和你说这个不是想说以前的事，如果让你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对于任何一对情侣，未来都是不确定的。谁都不能保证以后的事，可能你还没……”他不想说出那个字，只是含糊带过，“就已经不喜欢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不会的。”慕言只是听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接受不了，拉着宁霂的手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但宁霂没那么容易让他糊弄过去，“怎么不会？你怎么知道你明天不会觉得，我今天歇斯底里和你聊这些很烦，然后就和我分了，去找你的佳佳和阿九了？以前过得多潇洒啊，想睡谁睡谁，和我在一起只能睡我，偶尔还要被我睡。”

“不会的。”慕言还是小声说。

“慕言。”宁霂叫了他一声，慕言抬眼，两人四目相视，“为什么不想出国？”

慕言没想到话题突然就转到这上面了，直接愣住了。

“我……就是不想。”他咽了口口水。

“你怕你出国了，我们不能天天在一起，感情慢慢就淡了，我就不等你了？”宁霂直接说。

“……不是。”慕言否认。

“那就是怕我们还没再在一起，你就……不在了？”宁霂又问。

“……不是。”慕言继续否认。

虽然这两个也是原因之二，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

宁霂的姿态就摆在这里。

今天这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对慕言来说，这怎么都是自己想了6年的人，怎么都是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既然知道对方的要求是什么，他又能达到对方的要求，突然间就不想瞒着了。

“我不想改变你的命运。”慕言直勾勾地看着宁霂的双眼说，“我出国读研，两年。再工作积攒一些经验，又两年。往少了说，我们都要分开4年。是，你说过可以和我一起出去，反正你的工作在哪都可以做。可是我怎么能要求你放下国内的一切，就这么和我走了？我怎么能要求你……为了我放弃所有。你的店，徐女士，你爸，你周围的这些朋友，怎么办？”

慕言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听到宁霂说什么，可当他听到的是“呵呵”的两声低笑声时，确实是震惊到抬起了头。

然而宁霂则是非常淡定，仿佛之前哭哭啼啼的人根本不是他自己。

“从你在Wild和我搭话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的命运，就是不一样了。”宁霂坚定地说，“除非你永远不认识我，要不认识的那一瞬间，就是改变了。或者说，除非开学那天你没看到徐女士，没觉得徐女士有什么特别的。从你觉得徐女士特别，想要多看我们两眼的那一刻，就是改变了。”

慕言无言以对。

就算他觉得对着宁霂各种有理，他还是不能接受要求宁霂为了自己放弃国内的一切，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年。

谁都说不准几年会发生什么。

“我……”仓皇地开口，最终也没有什么可以说下去的话。

宁霂揉了揉慕言的头，又过了十几秒才开口，“认识，本身就是一件改变命运的事。之后的所有事，只能算是附属。我们认识了，就改变了我的命运，改变了你的命运。我们不能只要其中一部分。”

慕言没说话，看着宁霂。

一分钟后，他笑了，“你这算是哄我吗？”

“不算。”宁霂直说，“本来也没哄到什么。我的命运就是被你改变了，我就是要承受你的身体状况，承受它带给我们感情之间的未知数。”

慕言的心“砰砰砰砰”猛地跳了几下。

“可是同样的，你也要承受我对于你的命运造成的改变。我都把你掰弯了，你怎么不觉得是我拖你下水了。”

说完宁霂立刻摆出很凶的样子，瞪着慕言，“再说不是我掰弯的就揍你。”

慕言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但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我只是说我对我们关系的想法，你可以不同意。”宁霂又揉了揉他的头。

“我同意。”慕言靠在宁霂的颈侧，讨好似的撒着娇。“我家大老板说的话，我都同意。”

“那有一件事你要听我的。”宁霂说。

“嗯。你说，我都听。”慕言这时候特别乖，乖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留学的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考虑我的事，就考虑你想不想去，对你未来是不是有帮助。如果是肯定的，你就去。”宁霂认真地说。“你不想成为我的负担，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慕言还想说什么，但被宁霂阻止了。“你好好想想，我们改天再说，今天太晚了。”

本来就折腾到凌晨，这又聊了这么久，眼看着天就要亮了。他俩睡醒之后还压着一堆事，不可能白天补觉。

慕言乖乖地跟在宁霂后面回了卧室，再乖乖地躺在床上让宁霂帮他把被子盖好。不过他在宁霂关灯后，侧过身抱住了宁霂的手臂。

宁霂也微微侧过身，把没有被抱住的手搭在了慕言的身上。

慕言本来以为今天应该很难入睡，但在几乎被宁霂整个围起来的姿势里，他意外地睡得很快，并且没怎么做梦。

曾经有一度他感觉到黑暗逐渐向他的四周笼罩，但随即又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结实的怀抱拥在怀里，恐惧感立刻消退了下去。

这个怀抱给了他太多的安全感。

最后不安稳的感觉再次涌现的时候，是因为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没多久，他呼扇着睁开了眼睛。

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果然没有人在。

慕言一边撑起上半身，一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宝宝，霂宝宝……”

稀稀疏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没多久后，宁霂叼着牙刷出现了，“醒了？还困不困，再睡会儿？”

“你起来多久了？”慕言对宁霂伸出双手。

宁霂会意，走了过去，把人抱了个满怀，“刚起来，不到5分钟。”

“你不在，睡不踏实。”慕言埋在宁霂的颈窝里，闷闷地说。

宁霂轻声笑了，“本来也没睡几个小时，踏实不了。”

“嗯……”慕言闷出个单音。

宁霂也没再说什么，微微搂着慕言，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可嘴里的牙膏很不给力，沿着嘴角流了下来，他连忙“吸”了一声擦了擦，怕沾到慕言身上。

低笑了一声，慕言放开了手，“去刷牙吧。”

牙膏确实坚持不下去了，宁霂也没废话，跑了几步回到浴室。

慕言也没再继续睡，跟着一起起床了。

走到浴室的时候，宁霂正弯着腰漱口，他直接从后面抱了上去。宁霂猝不及防被压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前倒了下去，幸好被慕言用力抱住了，才没有直接摔在洗手台上。

把嘴里的最后一口泡沫吐掉，宁霂就着这个姿势反手拍了拍慕言的手臂，“怎么了？”

“没……”但他就是不放手。

犹豫了一下，宁霂打开水龙头洗脸。

刚关上水，就听到仿佛长在他身上的人出声：“用洗面奶。”

宁霂是真的不怎么喜欢用洗面奶，每天都要被慕言催着才会用，微微叹了口气他只能继续当个乖乖的男朋友。

洗面奶挤到手上，搓揉了几下，再抹到脸上。因为慕言还趴在他的背上，宁霂特意在脸上多揉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