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韫死了。
何书韫终于死了。
何书韫终于还是死掉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京市临祈区人民法院的法庭上打官司,因指证被告缺乏证据,双方陷入僵局,目前处于休庭状态。
我和张律低声交谈,商量着如果真的没有受害人站出来指证,就将最后的一张底牌提前放出来,绝不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
期间,张律出去接了个电话,面色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我以为孙旭得到了脱罪的新证据,结果她说,何书韫死了——
程祁什么时候追上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赶到何书韫家时,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和法医已经将案发现场围住拍照取证,冷面瓷砖地板上都是血,浓烈的猩甜血腥气直至逼喉腔,闪光灯咔嚓咔嚓连响,照亮了浴室里的死人脸。
何书韫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具尸体,如她多年所愿。
原来他是那个意思——万籁俱寂的法庭上,张律向我传达完何书韫的死讯,我机械又僵硬的回头,看到对面坐在被告方的孙旭,正在以一种近乎怪异的笑容看着我们。
我一夜没睡,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书韫的脸,浮肿,苍白,双目紧闭……
一周后的清晨,张律敲响了我家的门,看见我的时候明显一愣,眸光复杂的劝慰道:“罗小姐,节哀。”
节哀?当然,当然要节哀。我有点想笑,算了,好言劝不了要死的鬼。何书韫的死给我一种终于死了的脱力感,并没有心脏很疼,只有麻木和不真实。死就死了,我想,我还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
“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我借着餐椅椅背的力坐下,伸手去够水杯,手抖的厉害,里面的隔夜水还没送到嘴边就撒出来大半。
张律想说的话卡在了嘴边,这时从外面小院又穿进来一个人,瘦高的肩头裹着阔版黑色羊绒款大衣,呵气成霜的萦绕下是青色冒进的胡渣,几缕发丝不稳固的垂在眼前,疲色中横添几分戾气。
他一进来就挡住我大片的光源,我抬起头,努力使视线钉在他的脸上,想要发狠的咬牙切齿,出声却是轻飘飘的。
“你满意了?”
我一出声就扯的喉咙剧痛,音量小,也没叫人听出公鸭叫似的嘶哑。
程祁双眼猩红,像是好几个夜晚没睡了。他打量我一眼,又扫了眼家里,最终在开放式吧台重新在恒温水箱里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张律,一杯推到了我的面前。
“张律师,坐下说话。”
他的嗓音也是嘶哑的,却异常的冷静。
张律师在他来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僵着上半身坐下,手心握紧杯子,缓慢开口:“何小姐……骤然去世,一般来说官司不会中止,若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案件事实,也不影响整体案件审理的推进,可若是……该证人……”
“……也就是何小姐,若她是唯一能证明关键事实的人,她的去世导致关键证据的缺失,影响案件的公正审理……”
难以启齿的才是真正要说的重点,我听着他逐渐肃穆的语气,心里如坠冰谭。
“那么法院很可能会根据《民事诉讼法》中‘其他应当中止诉讼的情况’这一兜底条款,裁定中止诉讼,等到相关情况查明或有新的证据出现后再恢复诉讼。”
“而目前……我们的手上已经没有新的作证人。”
他说两句话便要抬头看一眼我的脸色,废话委婉的兜了一圈,其实就一句话的总结,何书韫白死了。
眼前又出现孙旭最后的眼神,这次我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头疼的好像要炸了。
玄关的门开了又关的声响传来的很模糊,直到视线上方重新暗了下来。
“我们要去找那些受害人,他带过的每一届学生里,肯定都有受害人……”
他们都将会是人证,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个何书韫。
“我们不是没有去过……”他似乎是在叹息:“阿弋……”
“那就继续找!”我听着他自我放弃的语气,陡然愤怒起来,我的嗓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尖利,听起来喑哑可笑:“总有人愿意站出来的,总有人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说着就要起身,可我甚至没能走的了一步,急火攻心导致我眼前顿出大片黑雾,我就这么不争气的昏迷了。
再醒来是三天后,我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手臂上吊着营养针,白秃秃的天花板让人看了就想死。
“如果我名下有一家医院,我一定在医院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和周遭一切能看得到的地方都画上涂鸦,到时候,阿弋你可要来帮我……”
原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是这样的感受,原来你是真的想要把医院改造成色彩鲜明的儿童留观室。
书韫啊。
何书韫死后的第十天,我终于哭出声音,哭声被被子挤变了形,像荒原深处受伤等死小兽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