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韫在那天吵完后就搬了出去,我气得不行,没拦。
我们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辩驳不了谁,只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来麻痹自我。
这些年我们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何书韫自从知道我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后,就远离了我。我们在同一屋檐下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会因为同样的问题而爆发反复的争吵。
这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
我们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情上,再坚固的深情厚谊都会败在犀利难听的伤人字眼中。为了妥协,为了眼不见心净,我们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打电话。
直到一个多月后,我坐在返京的航班上,收到了罗赋生给我发的消息。
他的速度很快,尽管年岁久远,还是在一周后查到了我想要的那个妇人的信息。那天之后大概一周的时间,我在应酬醉酒的罗赋生的手机上翻到了他和一个备注名字K发来的调查。
我看完了所有的信息,又装作无知无觉的把手机原模样的塞回了罗赋生枕头旁。
直到我今天收到了和一个月之前一模一样的调查。
至于为什么罗赋生没有及时发给我背调,我没有问,他也没有发,这一个月的时长是他纠结犹豫的挣扎,我不会催。
背调信息上显示那名妇人名叫李芸,死了儿子后并没有和爱人何勉南迁,而是选择了北上,罗赋生的人找过去时还以为是警察登门,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半个时辰才敢开门。
他们辛苦劳作半生供养一个儿子,砸锅卖铁好容易供出来了人没了,人生地不熟的上诉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作证,二老一夜之间白了头,窝在北上的一个小县城里勉强经营着一家小超市维持营生。
上面还附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女人很瘦,目光浑浊,男人双颊凹陷,头发灰白。
白发送黑发,大概是这世界最痛的痛。
罗赋生在电话说,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六年前自杀的那名大学生,名叫何书淇。
何书淇当年在班级上的成绩名列前茅,区级市级第一都拿过,考的是蜃城大学,蜃城大学是和京大齐名的文科院校,何书淇以当年高考文科状元的名次直接保录蜃城大学。
接完录取通知书后,全家的喜悦还未到末梢,报道后没多久,何书淇就跳楼了,法医在他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找到了那本边角残缺的日记本。
正是因为何书淇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才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重视。风波掀起没多久,就被一些娱乐新闻压制住了,网络发达的年代里,更新换代是多寻常的事情。
说白了,都是他人的生死和喜怒,与网络前敲键盘的人又有什么鸡毛大的关系?
没有半年,这件事情的热度就被压制住了。直到李芸满头华发的举着日记本带着记者在知行门前闹。
我连忙追问罗赋生那本日记的下落,罗赋生的回复是,那本日记不在了。
“如果那本日记在的话,他们夫妇二人很难北上。”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些人连十几岁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风烛残年的老两口,活着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就是罗赋生给我的所有信息。
我想要借助罗赋生的人脉做更深入的调查,罗赋生隔着屏幕和几千公里路,就跟张了眼一样,在我们都沉默时,闷不出声的提醒,我大概能想象到他说那话时的表情。
“事情到这里结束。当年警察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能查出来什么?”
我想说事在人为,可这四个字在嗓子里滚了两圈愣是没敢说出声,佯装沉闷不甘的应了他的话。
何书韫和孙旭的面容在我眼前相互交替。这两天没有睡好,我总是会梦见何书韫面对着我站着,脸上是释然的笑容,眼底仿佛含泪,我想要走近一点去看,却看到她脖子上涌出来的浓稠的鲜血,我目眦欲裂的扑过去,就看到他身后孙旭拔高的身影,然后梦就醒了。
熟悉的天花板和暖黄的光源刺进瞳孔,我才恍然拥着被子坐起来。
孙旭在梦中骇人的面容尚在眼前晃,我又想起上次见到他后,临走前他语气里对何书韫阴鸷的威胁。
罗赋生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听进去,事在人为真的能成事吗?为什么那天听到我这样讲罗赋生的表情那么危险,为什么我总是惴惴不安的想要把何书韫绑在我身上,为什么最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种不安在我回到学校时有了少许缓解,我推开潜隅的重门,一眼看到了院子里的花。
我的行李箱静静的搁置在了门口,眼睛却停在那花开的姿态上不肯挪移实现。
临走时含苞的花样,士别三日后已是亭亭身姿。
这是……我走上前近距离察看,这是山茶花?
上学的时候有幸见到过一两次,只不过我当时见到的是白色山茶,并非眼前的清雅。
——层层叠叠的重瓣簇拥包裹着中间六角塔形的花冠,枝条直立,显现出粉红色的淡色红条斑,层次分明,排列有序,精致得像块漂亮的糕点。
我有点看呆了,一时间竟真的忘记了时刻悬浮在脑中的杂乱五章的诸多事宜。
我拍下照片留作纪念,坐在那里浑然不觉的盯着那花看了十几分钟,我下意识的想要把花开的姿态分享给程祁,又想起来我们之间月余前发生的种种。
那次大吵大闹之后,我们并没有断绝联系,用秦霜的话来说,就算我们再有矛盾,在某些方面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因为我们还共同酝酿创作着一本儿童读物。我们和秦霜、林总还有商用的企业微信群。
我们还有合作,哪怕私交方面我们已经没有再继续联系的必要。
最初我很抗拒,有点理解什么叫做钱难挣屎难吃。
心里抵触直接影响到的是我画稿的进展,秦霜劝诫后我开始自己哄着自己,渐渐也没少了几分执着。
就算我们闹的翻江倒海,我也在程祁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公事公办嘛,成年人负责解决问题,而不是任由情绪主导的解决表面形式。
拉黑删除联系方式那一套,适用于小孩子,小孩子才要糖吃,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甜头也能做好本职工作。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上午闲在画室画稿子,下午泡在书房或是图书馆。即使读本上又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比之前的删改定主角形象时好过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