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无力自辩,终坐实流言蜚语。仇视魔教者伺机发难,趁梅祈香未归之际,梅家堡惨遭血洗。百年世家旦夕倾覆,寒英仙子亦如朝露消散。江湖众说纷纭——或言仙子投身魔教,或传其与族同殉。经此浩劫,南叶北梅盛景凋零,叶氏因罪没落,双璧传奇遂成绝响,再无人敢提当年事。”
谈及这段旧事,赵巧拙仍是感慨万千,众人陷入沉默,往事重提终究太过沉重。
“碧天剑原是寒英仙子托付给我叔父的。”苏决明适时接话,字字清晰地说道,“寒英仙子早已殒命,正是葬身于天雪山巅。”
“竟有此事?!”赵青木惊呼道。
苏决明神色凝重:“此剑本是梅家世代守护。当年苏叶约战,面对剑道宗师叶守清,叔父本无胜算。梅家不便出面,寒英仙子却因情义乱了方寸。她误信奸人蛊惑,认定碧天剑乃前朝王剑,持之威力无穷,竟私启梅家宗祠,将宝剑借予叔父。叔父携剑归家后,与叶家定下十日之期。”
“然而祖父忧心刀剑无眼,却将叔父禁足府中。岂料江湖谣言骤起,说碧天剑藏有前朝秘宝,彼时梅家深陷风波,祖父为保苏氏基业,心怀惧意,竟绝口不提宝剑去向,更三拒寒英仙子的求见。谁曾想梅家突遭灭门之祸,祖父方知悔恨晚矣,遂暗中遣人寻访仙子踪迹,那柄剑便这般成了无主之物——”
“直至某夜,怀夕叔伯突然癫狂不已,四处伤人。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口中直喊着‘祈香已逝’,祖父不得已将他囚入水牢,这一囚便是十几年...”
“你们这位苏家老太爷的行事作风,实在...”赵青木面露惊异,若非顾及苏决明的情面,险些便要口出怨言。
苏决明未作回应,继续陈述道:“梅晏清以梅氏遗孤自居,怀夕叔伯因愧疚无法对其下手,更是甘愿受死。当时追问寒英仙子踪迹,梅晏清直言其遗骸仍曝于天雪山巅,经年累月饱受风霜,骸骨无人收敛。”
“梅晏清说,寒英仙子死前曾立誓三则,其一她要面东而死,其二不准为她敛尸,其三不可为她敛目,她要亲眼看着这中州武林覆灭——想必她心中是恨极了,才会死也不愿瞑目。而这些恨里,便是苏家首当其冲。若是碧天剑不曾为苏家强占,便没有梅家灭门之祸...”
“我爹离世前曾嘱托,梅苏两家的恩怨,至他们那辈人便已了结。我不必心怀歉疚,更不可让碧天剑被万寿宫或魔教所得。若他梅晏清光明正大来取剑,我定当拱手相送。然其既已投靠魔宫麾下,这柄剑便绝不能交予他手。”
赵巧拙轻叹一声,抚了抚苏决明的发顶。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少年眼眶泛红,垂首默然。
赵青木忆及自己这般年岁时,尚在山野间逐蝶戏雀,哪识得人间险恶,更不解离乱悲苦。
“纵有冤屈,这般杀戮岂非造孽?冤冤相报终无了局...”顾见春眼前又浮现那日炼狱之景,池水尽赤,火舌噬天,不禁摇头驳道。
“呵呵。”赵巧拙执盏浅啜,“小友莫作壁上观。若易地而处,这累世血仇可放得下?”
“...纵要血债血偿,寻正主便是,何故株连妇孺?”
“小友可知,屠一人与灭满门,于律法或有两异,于仇雠却无分别。”赵巧拙广袖轻振,笑意微凉,“...世间诸多惨事,无非难言之隐。他梅家本为正道翘楚,后人却投身魔宫,焉知不是另有隐衷?你我口中的‘满门’二字,落在苦主心头,便是数百条性命。苏家如此,梅家便轻贱了么?小友可莫随俗论,反堕入这以人命分贵贱的迷障之中。”
顾见春心神俱震,此情此景与前日少女所言竟如出一辙。思绪电转间已明其理,他当即长揖告罪。
“小友所言不差。冤冤相报终非善道。然则此事尚有蹊跷,当年那位寒英仙子何以现身天雪山?献计夺剑者何人?散布流言者何人?梅家又究竟是为何人灭门?此间暗中部署之人,可是至今未明...”
“前辈所言极是...是晚辈妄自揣测了。”顾见春灵台澄澈,微微颔首。
“什么意思?”赵青木左顾右盼,杏眸中尽是不解,赵巧拙却屈指轻叩少女额角。
“你啊...”
赵青木揉着泛红的额际,眉眼低垂。
“——再说令师妹之事...如今江湖暗涌,寻她者岂止小友一人?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依老夫之见,小友当谨防梅门惨祸重演啊...”
顾见春肃然应道:“前辈金玉良言,晚辈谨记。”
赵巧拙笑了笑:“依老夫之见...其中隐情,小友何不向令师探询?”
顾见春轻叹:“家师严令不得追寻师妹踪迹,若再相问,恐怕再难寻得机会下山。再者而言,此番本是奉命寻剑,若徒劳折返,实在无颜复命。”
“既如此,小友作何筹谋?”
青衫剑客举目遥望苍穹,弦月掩映流云之间,明晦交错,莫测难辨。
“找到她,取回碧天剑。”
——再问她,当年为何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