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尸堆燃烧着烈焰,刺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在无人察觉的尸骸缝隙间,忽然有只苍白的手越过重重月白袍,微微颤动。
苍茫雪地上,金发少女赤足踏雪而行,却未见瑟缩之态。她慵懒伸展着腰肢,不知缘何,赤焰金牢今日竟门户洞开,倒是令她不意脱困。
“救...”
当卡莎竭力撑开黏连的眼睑,看清俯视自己的身影时,未出口的哀求瞬间凝固在喉间...
“让吾想想,用中州话该怎么说...才出虎穴,又入狼巢?”金发少女嘴角微扬,仿佛看穿了卡莎的心思,纤指忽然按上她的额顶。
“若吾没记错...你名唤卡莎?”少女语调悠然,“小姑娘,你找到你的情人了么?”
“不...不敢...”卡莎浑身颤颤,低声答道。
教中权力更迭,连白月法王都沦为阶下囚,她这掌链使早成弃子。
她想活着,但绝不愿苟活于眼前这少女的掌控之下。传闻她本非少女,早已年逾古稀,每年却以数百童男童女之血修炼邪功,以此驻颜长生——卡莎忆及家中年幼的弟妹,更觉此等行径惨无人道。
不知为何,对上这双幽绿色的眼眸,纷乱思绪如走马灯般在卡莎脑海中流转,诸多杂念竟不受控地涌现。
“原来在尔等眼中,吾竟是这般...”金发少女恍然轻叹,卡莎心头剧震,传闻中这位大人尚有窥心之能,莫非方才种种......
“大人恕罪。”念及此,卡莎慌忙收敛心神。
少女掩口轻笑,辨不清情绪。卡莎忽感清风拂过四肢百骸,伤口虽未愈合,钻心疼痛却如雾气消散。
“甚合我意。从今往后,你便随侍左右。”金发少女话音未落,已然裁定卡莎余生。
卡莎闻言如坠冰窟,与其受制于对方,毋宁速死!
她正欲咬舌自尽,却惊觉连牙关相碰这等简单动作竟也无法完成。她又踉跄起身,欲撞岩求死,奈何躯体竟违背意志,在壁前生生僵立。
——连死生都不能自主,这算哪般活着?
金发少女早有筹谋,语带深意:“你既见过盗取玉生烟的人,趁千泉不在,咱们便将它夺回来。”
“遵命。”卡莎低眉应诺,心头泛起无尽悲凉。
“中州有云,双拳难敌四掌。”少女碧眸微眯,狡黠笑道,“教中势力久未梳理,你且以锦瑟之名,替我网罗些可用之人。”
“若...若他们不听...”卡莎蜷缩于地,声若蚊蚋。
少女瞳中幽绿流转:“卡莎,要对你的新主子有些信心。”
卡莎垂首默然。千泉教主远行,那赤焰金牢自当形同虚设,这世间还有何人能镇住这尊煞神?
......
“叮铃叮铃——”
铁门关百里外的雪原上,暗红色的列队在大雪之中缓慢移动。为首的轿辇四角悬着铜铃,铃声与飞雪交织成奇特的韵律。
这支队伍皆以兜帽蒙面,赤足踏过积雪。每人踝间串联着脚镣,金属锁链拖曳的声响混着铃声,众人沉默前行,仿佛肆虐的风雪不存在一般。
唯有轿辇旁的白袍女子与众不同,金线绣制的新月纹样在素袍上流转生辉,她是队伍中唯一享有骑乘骆驼特权的人。这抹亮色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在一众暗红之间灼灼刺目。
远处戈壁冰泉旁,零星枯草,羊群若隐若现。
“卡莎,那个牧羊人在盯着你瞧呢。”轿内少女以手支颐,慵懒轻笑。
“大人恕罪。”卡莎将面纱系紧,仅留翡翠般的双眸在外。她余光掠过蹒跚的牧羊少年,那具年轻躯壳里仿佛生着苍老的魂魄——少年那浑浊的目光牢牢盯着她,辨不清其中翻涌的是欲望、怨恨,亦或某种更复杂的哀恸。
铁门关前沙海无边,这汪泉眼嵌在黄沙之中,正是通往中州的必经之路。每当圣教徒经过,这瘸腿的牧羊人便驱赶着羊群准时出现。他永远沉默着保持距离,待圣教使团在泉边饮罢,便挥动牧鞭将羊群赶往更远的沙丘。
或许是叛徒烙印令他故土难归,或是残躯遭沙盗唾弃,又或是圣教早已遗忘这群失势的盗匪。
唯有亘古的风沙知晓,他如何年复一年守着这片死亡之海的门户。
风雪漫卷,埋葬了所有未言之语。
轿中少女注视着下方垂首的女子,眼中泛起一丝兴味,轻声问道:“卡莎,你仍渴望与他相守吗?当知此刻侍奉于吾,吾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自由。”
跪着的女子眼睫如蝶翼轻颤:“...承蒙大人垂怜,那些妄念早已消散。卡莎惟愿永世追随大人。”
自由。
在天雪山巅,这是最昂贵的物事。她曾两度为此付出代价——自白月殿那场劫难苟活下来,她的生命只余对生存的渴求。
昔日折辱她的西恩领主,惯爱嘲弄她的阿柯克,乃至高高在上的白月法王,他们皆已死去,唯有活着,才能求存。
——而她还活着,这已经是天神的眷顾。
“哼...吾可不像那个伪善的白月。在天雪山境内,除了你们敬爱的千泉教主,如今没有人是吾的对手。”
少女的嗓音似深渊魔魅,却裹着摄魂的甜美。
“卡莎,吾很喜欢你。若有什么未竟之愿,现在就说与吾听。毕竟机不可失——”
寒风忽起,轿帘微掀,卡莎猝然撞进轿中人翡翠般的幽瞳。
“吾定会替你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