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双腿换性命,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少女看他浑不在意,心头忧虑更甚。但转念一想,便说道:“待到冬天,月儿必要寸步不离守着景之哥哥,日日看顾才安心。”
谢景之眼含笑意:“只怕不成,月儿若日日在此,满朝门客怕是要无心议事,只顾看月儿翩然起舞了。”
“好哇,景之哥哥惯会拿我说笑!”月儿佯怒道,“亏月儿这般将你放在心上——”
话刚出口便知失言,双颊飞红,见对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索性抿唇不语。
“殿下,到了。”
马车外,金嬷嬷低声提醒,终是将这异样气氛打断。
不知不觉,二人随着人潮涌至西街。少女驻足望去,正是华灯初上,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二人出宫前便更换了服饰,此刻从容漫步于街市之间,恰似一对寻常眷侣。少女额间垂落的珠翳随步轻摇,虽掩住了清丽面容,却遮不住她那红扑扑的脸颊与从未停下的唇齿。
“劳驾取那盏走马灯!”
“杏酪酥也拿三份!”
“这个这个,糖渍梅子,我也全都要买下来!”
随行仆役手中提着的物什愈发多了起来。直到转过街角,少女额间已沁出薄汗。她蓦然望见道旁零星摆着玩意的小摊,目光顿时被彩釉泥塑勾住。
摊前老丈抚须笑道:“这位贵人好眼光,这是今日最后一对磨喝乐。金童降龙,玉女引凤,生来带着龙凤祥瑞,倒是和小姐髻边这枚鸾凤步摇正相称...”
“真的么?”江月溶扑闪着柳眸,偏头欲语,方才惊觉不知何时,身侧那道颀长身影竟换作了含笑垂首的金嬷嬷。
“咦,景之哥哥呢?”
金嬷嬷温声道:“殿下说有些乏累,方才已回了车辇。月溶小姐若已尽兴,咱们也该启程回去了...”
“好吧...”江月溶摩挲着掌中成对的彩绘泥人,终是将其放回摊前。再迎上那摊贩沧桑目光,她自言自语道:
“唔...原想着问问景之哥哥,喜不喜欢这对磨喝乐呢...”
金嬷嬷唯恐这龙啊凤啊的再生事端,遂劝道:“月溶小姐若是喜欢,亲手做一对,岂不更显诚意...”
“嬷嬷此言甚是!”少女明眸闪动,挽起老仆便要离去。
“老伯伯,今日采买物件太多,待下回月儿再来收您这磨喝乐喔!”
身后传来摊主豁达笑声:“不妨事!许是贵人的缘分未到...”
“景...”等少女恋恋不舍回到马车,正要得意地举着糖葫芦钻进车厢,却见老车夫急忙摆手示意她安静。
她一挑帘幕,这才望见那玄衣男子已靠着窗棂,沉沉睡去。长睫在他的眼睑处投下淡淡阴翳,显是许久未得好眠。
车厢内弥漫着酒气,少女清楚,这是景之哥哥白日宴时豪饮所致。
江月溶向来对酒气颇为抵触。
她也曾询问金嬷嬷,景之哥哥既需常年服药调理,为何不戒除这伤身的嗜好?
然而金嬷嬷却只答,此乃太子殿下必须周旋的人情世故。
“母妃...”
忽然,男人在睡梦中含糊呓语。
“景之哥哥说什么?”江月溶倾身靠近,却被醺然酒气笼罩。他怀中的手炉烘着暖意,竟让人愈发晕眩。
此时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阿姐曾说,生辰之日,当与至亲围坐,笑闹着分食长寿面。偏生今日姨母寿诞独守宫闱,就连最亲近的景之哥哥也未伴其左右。
倒似行出那朱红宫墙,景之哥哥才稍微舒展眉间郁色。
究竟是为什么呢?
“母妃...我不想...”正当此时,男子眉心微蹙,竟似在哀求。
江月溶倏地睁大双眼——原来景之哥哥是在思念娘亲!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对方。
“景之哥哥不怕喔...”少女轻抚着酒气萦绕的男子发丝,指尖在墨发间温柔游走。从前每回从噩梦中惊醒,哭闹着追问娘亲去向时,阿姐总会将她搂在怀里,这般细细梳理她的长发,说着“月儿不怕”。
怀中人忽然轻颤,少女仰起脸,正撞见那双墨玉般的漆黑瞳眸。
“你回来了...”男子瞳孔蒙着雾气,嗓音浸透醺然酒意,“终于回来了...”
“是呀,我回来啦!”少女歪头打量略显反常的男子。她虽不明所以,却笑吟吟地晃动着手中物事,“瞧我给你带什么了?”
男子似是微微一笑,竟反手将少女卷进臂弯。未及少女惊呼,那沁着薄凉的唇已落在她颤抖的长睫上。
她慌忙阖紧眼帘,浓烈酒气扑面而来,混着男子衣襟间的兰香,搅得她心口如擂鼓般轻颤。
——景之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她瑟缩着想要后退,却被对方大掌牢牢箍住后脑,动弹不得。
“别动...”
男子低哑的声线里,酒气与热气交错在她眉眼间,宛若幼猫轻挠脚心的触感,惹得她浑身都愈发酥麻。
“你定是怨我,才会归来得这般迟罢?”男子苦涩轻笑,自顾自呢喃着,“我知你定要恼我,可若非这般,如何破这困局?我只盼着你能懂这不得已,你却偏要装糊涂。你哪里晓得,不是要我等你三载,而是求你多给我些时日...待我扫清荆棘,自当...”
他含混不清地呢喃着,未曾察觉怀中少女正被浓烈酒气侵扰,瑟缩着将身子蜷成小小一团。
“景之哥哥...你说什么...月儿听不懂...”
回应她的唯有绵长呼吸。
男子珍重地啄吻少女微湿的眼睫,仿佛捧着易碎的月光。
少女苦恼不已,灵机一动,将已然啃了一口的糖葫芦横亘在两人之间。
“景之哥哥定是馋了。月儿给你便是,莫要这般作弄人...”
男子缓缓松开她,墨眸紧锁那串殷红的糖葫芦,眸底暗潮翻涌。
少女浑然未觉他的异样,只当这招奏效,献宝似的将竹签举高些,甜甜笑道:“呐,这个分你!”
男子怔愣着咬下一颗山楂。
然而下一瞬,他猛地扣住她的后颈,衔着半颗糖果欺身而上。温热的果肉裹着清甜,在纠缠的唇齿间渡进少女口中。
“唔...”少女倏然瞪大柳眸,猝不及防的酸涩自舌尖窜至心头。酥痒感顺着背脊蔓延,惹得她脚趾都蜷成了团。
她不懂景之哥哥为何这般行事,只是心底隐隐觉得难过。
男子眼中翻涌的情绪是那么陌生,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一颗泪珠滚落腮边,转瞬便没入襟前,谁也没有察觉。
男人大掌揽住她的肩头,令唇齿酸涩更甚。
他腰间金丝手炉随着动作轻响。
“叮叮叮——”,似与什么玉器相叩,煞是好听。
少女不曾瞧见,那正是一枚羊脂玉珏。
细碎的衣料摩擦声混着呜咽,尽数湮没在街市喧嚣里。马车周遭侍从皆垂首屏息,待那朱轮华盖稳稳驶入宫城,方暗自舒了口气。
待声息渐隐,金嬷嬷叩了叩窗子,一挑帘幕,却见那少女怀中醉倒的男子,微微一怔。
少女僵坐锦垫,男子伏在她肩头安然酣睡。她凝神屏息如捧薄冰,却不知晓醉卧之人早堕入酩酊幻境,此时除却梦魇,并没有什么能令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