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在川修长指节微微晃动,摆弄酒杯时那刻薄的棱角线条突然就幻化回‘本我’的面具,悠然自得,似乎那些滑稽的讥诮才是古玩市场遇见的雕花赝品。陈姝眼波流转间将自己翘起的唇角也编排进这荒谬剧码,昂着下颌在兄妹博弈中摆出尽占先机的姿态。
猩红色汁水溢出牛扒金叉划过的纹理,恍惚听见荒岛上咸腥海风掠过生鱼残骸的呜咽,那些啃咬生鱼残肉的九个月恍然重临。
她立刻将瓷盘推开半寸,“我想要换熟一份。”
“牛排三分熟最好吃,那些红色的可不是血,是肌红蛋白。”雪色餐巾轻拭唇角,俞在川尾音微扬地泄露分戏谑,像是藏在成语接龙里的碎玻璃渣。“血液一旦离开血管就会凝固,而切开牛排后流出的红色液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不会凝固。所以它又叫肌红素,是存在于肌肉组织中的一种蛋白质。肌红蛋白和血红素一样都负责运输氧气,肌红蛋白除了有补血的功效,还可使牛排的口感变得更嫰,妹妹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噢~,大哥真专业!”陈姝歪头托腮笑得恣意,“我对这方面就不精通,得多请教大哥。记得课本上说,肌红蛋白只有和氧结合的时候是鲜红色,随着温度的增高肌肉内的铁原子就会丢掉一个电子,锁不住氧肉的颜色就会从红色转变为深褐色。——是不是这样?”
俞在川眉棱骨轻微抽动,只将答案压缩成单音节坠入瓷盘,“是。”
下一秒侍者掌心托着的银盘承接住少女利落眼风,“这玩意就是没熟,换份全熟的来,谢谢。”
“妹妹,prime rib不吃三分熟可就有点浪费了,不如先试试,口感总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普罗米修斯把火种带往人间,就是为了让人类摆脱茹毛饮血。奥林匹斯山的圣火要是瞧见金光闪闪的刀叉戳血食——真要连夜飞回高加索山把自己重新钉回岩壁了。”
很快黑胡椒裹挟着浓香的白烟漫过餐桌,全熟牛排在齿间迸出了醇香肉汁。
皇后抚着鎏金碗沿的指尖微微发白,像捧着一尊易碎的琉璃器,“姝姝啊,要是西方菜式你不喜欢,我吩咐家厨明天换成东方的菜谱?”那声线压得极轻,每个字都在香云纱上熨烫过二十遍,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却连呼吸都掐着规训的拍子。
陈姝望着俞在川的刀叉陷入血丝缠绕的牛排,忽然就懂了这里的生存法则。三分熟的妥协是块精巧的敲门砖,后面跟着整套驯化公主的礼器:束腰鲸骨裙、百层床垫下的豌豆、塔楼里的纺锤。
“好啊,索性都换了吧,我现在就要筷子。”陈姝屈指叩响描金菜碟,震得奶油浓汤泛起圈圈涟漪。这宴席不过是场温柔的绞杀,今日退一寸,明日便得学会生饮鹿血。那些驯顺的‘小公主’最终都成了童话书里的标本,等着被英雄的剑尖挑开金丝笼。
多讽刺,传世的美德总与柔弱同义,就像蔷薇必须攀附篱笆才配入画。
她偏不。
——当被世界咬定有罪,暴雨无差别地打湿每一寸土地,她便跨过了是非的边界。谨慎踮脚,还是昂首前行,横竖都是一样。
挺直的脊梁会被狂风吹出裂痕,血肉剥落,唯剩铮铮铁骨。但那之后,无论风暴多猛烈,仍能如峭壁立定。
下跪换取短暂安宁,却会让骨骼慢慢风化成浮沙。今日俯首一寸,他日便再也找不回膝盖原本的高度。风浪将不再是威胁,而是日常。
她要做斩棘的利刃,要丝绸手套下要翻出淬火的钢,要绣罗裙里藏着开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