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拉被刺来的目光扎得指尖发抖，踉跄间后跟竞绊到金属扶手，“那，那我出去了。”

“好。”陈姝旋身切割出一道锋利的人墙，制服擦过药柜发出轻微的脆响。将俞在川深潭似的注视与领口出跳动的青筋，尽数阻隔在漂浮的聚乙烯醇分子间。

他喉结无声滑动，庆功宴的气泡明明还未在杯中消融，可连放纵都像是系着银丝线的风筝。此刻细雪似的白衬衫下，胸膛左侧正泛着月光被砂纸碾过的窒痛。他想要扣住陈姝那双肩头诘问，凭什么，凭什么命运的网独独将她镶进了银河永不蒙尘？这念头不断地撞得心口发烫，艳羡与心疼包裹的酸楚，如同鲠在喉口荆棘上绽放的野蔷薇。

“哎呀呀——”陈姝突然单膝压上修复仓的床板，红酒香混着冷气扑面而来，“你不也知道我眼睛不好么？扯平了。要是我偷袭你腰，那你戳我眼。”

俞在川无声凝视那道浸染着自己两分轮廓的眉峰，瞳孔里纠缠起两枚互为镜像的星子。“有时我会觉得你真是我妹妹。”

“这不叫‘觉得’，叫‘就是’。DNA的螺旋比民政局钢印更永恒，父母或许会走散，但被基因锁链扣住的子女，就连死亡通知都要递到对方手里才算完。”

“…呵。”俞在川忽然用掌纹覆盖住陈姝的虹膜倒影，“我可不会有你这样像麻雀一样闹人的妹妹。”他们的血脉像两股支流隔着山涧各自奔涌，虽说都源自同一处山泉，可他却偏偏是从云雾里太阳晒不到的洞窟影子里流淌出来的。

陈姝猛然撑起上半身，将床身碾得左摇右晃。俞在川握住金属扶手的手指骤然收紧，却见她又像被抽了骨头似的重新歪倒，只是随意将微红的掌根抵在颊侧。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人间各自有各自的雪落，但要是我的手足，我还是更愿意他们能是穿堂的风，能够轻盈高远，要胜过我的沉重晦暗。”

“蠢。要手足真能步步青云，最先甩下的就是泥地里的影子。你和我就是例子。”

“干嘛非要假定对方品行，为未降临的别离提前恸哭？贷款苦难，豢养哀愤。你把自己活成一座愁城，呼吸当然都带着锈味。”

“你懂不懂什么叫经验，什么叫逻辑，什么叫——”“我只管自己开心，自己乐意。真到那么一天，确认了嘴巴里的黄连是你塞的，我自会捅死你。”

“哪怕我亲口说给你听？”

“正义的天平从不因声响而倾斜，只随证据的重量沉浮。没有辩证就是没有地基的巴别塔，缺乏证据的刑罚不过是堕入暴政的阶梯。你是要争储的，能不能别学感情用事的孩子？”

俞在川强压下腰间的酸胀，面朝下平卧着。

陈姝没等那声“看吧”的余音消散，手已利落地将他上衣向上一卷，带起的气流惊散了四周的沉寂，紧随其后的死寂却沉甸甸悬在了空中。

俞在川撑着酸痛的腰正要起身，被陈姝骤然抛出的问句截住动作，“谁给你下的诊断，说需要打骨水泥？”

他目光顿时如鹰隼锁定眼前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要先回答我。”陈姝的瞳仁也突然聚起锋芒，“不然我可不确定这个事要不要告诉大哥。”

“自然是皇室医疗组。我们这种身份不能随便走进市立医院，会病例泄露，也怕别有用心。”

“可是你的骨头根本没有打过骨水泥的痕迹。扫描显示它确实曾断裂过，但没有‘粉碎’那么严重。你也是学过的，可以自己来看。”

“不可能！”这声呢喃像第一块脱落的墙皮。

金属滚轮在地面划出尖锐嘶鸣，俞在川赤脚扑向屏幕的模样像个逐日的愚人。屏幕亮起的刹那，他看见自己的骨骼在蓝光中漂浮，那么完整，那么陌生。

当第十次确认同一处骨缝时，耳鸣声中传来陈姝的声音，“大哥，你被骗了。”

“这绝不可能！”失真的高音震得监护仪数据乱颤，“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做腰椎修复！”

病案记录里的止痛药量做不得假，修复仓全景成像的判定作不得伪。当真实与真实化作双刃剑相抵，只能剖开二十多年的谎言见血封喉。可如果银针穿刺不是为了修补脆骨，那些冰鉴般的金属管深入脊梁，卷走的是什么？

“在临床上进行腰椎穿刺是为了检查患者的脑脊液性质，可以用于诊断中枢神经系统各种炎症性疾病、血管性疾病、脊髓病变、颅内占位病变、气脑。我和林雨泠被带去研究疫苗，这件事大哥应该也知道。”

“你想说什么？”

“…我们也做过穿刺，为了从骨髓里提取干细胞。疫苗实验室的说法是，干细胞具有无限制的自我更新能力，可以通过不断分裂的方式修复受损组织。”

交织的视线在消毒水气息中烧灼出透明豁口，俞在川突然划过修复仓就诊记录。指甲叩击触控板的脆响撞碎了七秒死寂，“守口如瓶是军校生的基本功，对吗小姝？”他最后点击确认删除的力度像要凿穿屏幕。

“小姝？”

“你既说扯平，那之前我捉弄了你，算我欠你一回。等事情了结，我会向你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