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外,仍是高墙。
它会在崩塌的轰鸣中重新生长,如同神话中的不死之躯。可人们仍要向墙挥斧,文明的薪火正是在这推倒与重建的锋刃间传递。
若有一天停息角力,任一方吞噬天地,便是黄昏降临人类纪元的时刻。
围岛计划尚未实施,滨城的海平线在被警报惊碎的黎明里泛起诡异的磷光。这座自上次虫族退去还不过三十载的海港新城,骤然沦为异变狂潮的第一道献祭品。
阳光折射在特种玻璃的墙面,映出奔逃人群支离破碎的恐慌。军方无人机群划过天际的银弧轨迹,螺旋桨搅动起混着氯/胺/酮气味的警报:「败退的虫族一直在孤岛筑巢,它们触须汲取着海底矿脉,将向人类发起二次侵略。」
如镜的海面曾经是滨城人的眉目,渔船游弋在翡翠碎银中掠取恩赐,货轮满载货物犁开浪花向天际驶去,白沙上散落着五光十色的贝壳,像神女随手撒下的财富。当潮汐奏响揽月曲,霓虹灯便沿着观海路次第亮起,舔舐着情人落在地上的誓言。
可如今连咸涩的风都裹着凝血的味道,渔家儿女守在发腥的船舷边,望着漂浮死鱼的浊浪浑身发抖。昨日还鲜活生猛的斑节虾群,此刻翻着荧蓝肚皮堆满礁石。那些给游客表演渔猎的网红船长,正直播着九眼海星的触须贯穿防水服的骇人画面。四十万吨级货轮在港区缓缓下沉,洋流阴影里蛰伏的怪物正啃噬着所有船只的螺旋桨。最年长的渔民跪在布满黏液的船板上,眼睁睁看着孙子半边身子溶在章鱼触须的亲吻里。
网上疯转着最后的逃亡:赤足的孕妇抱着襁褓撞向闸机,西装革履的商人扯烂领带踩着人体攀窗,情侣们交握的指节被活活碾碎在车轨缝隙间。机械合成的广播宣布起第一军的三十分钟封城倒计时,万千双染血的手掌在金属外壳上叩出凌乱哀歌。汗液混着泪渍在车体划出道道银痕,月台上爆发撕心裂肺的恸哭。铁轨震颤着奏响离歌,风中飘散着指甲断裂时飞落的猩红碎屑。有位悬挂半空的父亲面容被疾风割裂,纽扣锁不住破碎的衣角。铁青色天空蓦然绽开惨白的手,如同神明掷下新雪覆盖人间。年轻母亲忽然将婴儿塞进陌生士兵怀中,跃下月台化作轨道里的碎肉在冷光里泛着珍珠色,满地血液蜿蜒成十八条暗红溪流。
痛骂、哀嚎、呼救、绝望。
残缺的直播画面里,白发老者还在擦拭女儿被海鸟啄空的眼窝,幼童攥着变形金刚天真地发问:“妈妈的心跳怎么不动了?”
“救救我们吧!求您了,他还那么小!”有人将幼子残缺的面容贴在军人裤管,凝露般的组织液浸透国防绿帆布。颤抖的镜头记录下孩子洇开的眼窝像破碎的万华镜,每片晶体里都是海鸟畸形的倒影。放大的瞳孔映着军用皮靴溅起的尘烟,那靴跟上还黏着昨日捕鱼节抛洒的彩带碎屑。
林承孝将军如同不锈精钢铸就的巨锚扎在漩涡中心,声浪碾碎变异海鸟的尖啸,“全体公民立即撤回家中或就近的避难所!我以凛冬军旗起誓滨城每粒沙都不会从帝国版图消失!虫族、变异种啃噬的每寸土地,都将用它们的残骸填平!”
“司令,现有物资顶多只能再维持三天!”
“…把我的。”全息指挥台的红光在林承孝下颚刻出血线,他咬牙将战术手套甩向物资分布图,金属扣撞出火星,“我们的全部军资,发下去,务必保证民众温饱。”
【帝国时报:“听见炮火中的誓言了吗?那是永不撤退的号角!看看城墙上闪耀的军徽,看看街道里传递的暖瓶,摸摸胸口跳动的心脏,这就是我们战无不胜的三神器!凛冬部队正在把外星侵略者拦截于滨城,现在需要各位配合做三件事:别传谣、别哄抢、把光脑调到救援频道!”】
校庆彩旗尚未撤下,工业无人机编队接连划破夜空。林雨泠的签字笔在千万支票上留下墨痕,周峥打开了家族金库的电子面板。罗斯拨通管家电话,很快有五十辆印着森林食品logo的重卡在黎明完成整队。聚光灯扫过操场上堆积如山的物资仓库,满载纸箱向着滨城昼夜奔流。
更多人却是站在晨露未晞的路灯下艰涩地完成转账。银铄按下确认键的瞬间,创业资金的余温还缠着指节;姜勇光脑相册某页永远定格着科研奖金的编号;若拉绣着碎钻的环保袋在跳蚤市场传递了两百余次,莉莉攥着划走半数生活费的收据单靠在募捐墙角落,罗森咬着后槽牙狠心确认的付款指令与她如出一辙。
陈姝的银行流水划过两笔记录后清零,Abyssus赛场里并肩的影子,此刻成了财务系统中两串同步的数据流。当公示墙的晨光温柔攀上相贴的名字,她看到泛黄照片里的少年正透过时光朝她眨眼。
【“哇,阿杰,我把我们俩赢的赌金全捐了,这下真的连车票钱都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