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队友重值千金，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别想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事儿，我们只想你能好好的。”

“我特别特别怀念和你们一起训练的日子。比赛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拖后腿，总想发挥自己的价值和力量，结果弄得一塌糊涂，这快毕业了也没能跟上你们的进程。”罗森的叹息坠入燥热的夏风，透明的绉纱在颧骨上扑簌簌轻颤，他忽而又咧开嘴笑，那点潮气就化作冰柜外沿细密的水珠子，“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又有了新的目标。队长，我给你看！现在每个周六我都会去康复中心做志愿者，到处去探查不合理的无障碍设施。喏，这都是我一个个实地看过试过整理出来的。我就挨个打电话申请修改。”

“不过这个过程真是特别艰难，许多职能部门只是用官方辞藻搪塞，说着’会研究处理’这样的套话。我和其他志愿者不得不持续跟进，反复提交申请。眼看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就决定自己动手了。”

砂轮机啃噬七月柏油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蜗打转，罗森比划着石阶钝角的手势微微发颤。他从军品商店淘来的工字钢锯面蒙着晨霜，折叠轮椅、全地形轮椅、婴儿车改良轮在斜坡划出上百道银色疤痕。直到某日玉兰树抖落残瓣的晌午，斜倚在毛玻璃后的自流平刮铲突然低声鸣咽，石料与橡胶最完美的相遇，在茫茫雪地里开出温泉眼。

他轻描淡写那些跌跌撞撞的时刻——轮椅上一次次地摔落，掌心磨得泛红发烫。可意外的是，这次红色没有再唤醒噩梦。改造斜坡的过程如此平凡，没有华丽光环，甚至显得笨拙，可偏偏是这种朴实无华的行动，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在‘改变世界’，哪怕改变的只是一个小斜坡。“但个人力量终究有限。我太迫切想做些实事，擅自改造又涉嫌违法。队长，你看能不能帮帮忙？”

陈姝透过光脑泛青的荧幕裁剪那些错落的数据纹路，像裁缝铺学徒第一次触到龙胆紫勾边的创口示意图。

“队长，你可是我认识的最高的领导了。”他笑得像颗被雨泡发的山楂果，酸涩的纹路里偏偏又渗出几粒糖霜。

“你放心，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去办。”陈姝将光脑贴在心跳最炽烈的位置，每个字都像在公证处烙下的钢印。

罗森却慌慌张张去掸投影屏上并不存在的灰，睫羽在眼下投出青灰的蝶，“队长，你只要肯帮一把就好，我知道你的处境也不容易，如果让你为难，你不用勉强。我懂，这世界上很多事都任重道远，没法一蹴而就。最主要还是想跟你们说我现在很好，不是为了让你们安心的撒谎，是真的。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虽然现在只是磨了两个斜坡，但我总有一天要把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斜坡都处理好。我在完工第一个的时候，真的有种无与伦比的骄傲。”

在这一瞬间，银铄话语的深意如潮水般漫过陈姝的心岸。

【“成功从来稍纵即逝，失败才是人生常态。我们前行，不就是要在这首主旋律里，踏出那么一条相对的成功来做 ending吗。”】

这些闪耀的灵魂始终滋养着她的思想土壤。就像方世杰掷地有声的那句话：“总有比仅仅是活着更重要的事。”

毕业典礼的余晖还在校门铁栏杆上打转，陈姝碾过半截栀子花往街角走。光脑导航跳出杨柳色的幽绿，那光攀着她手腕摇晃，像几片从早春逃逸来的柳叶坠在皇室的鎏金勋章上。视频通话框里那些人睫毛轻颤，似乎天生含笑的唇角漏下一串应诺，每声“好好好”都打着橡木酒柜里取出的银匙声响。她突然觉得锁骨发烫，想起书架上那本《群众与权力》的烫金书脊。

【工业化细分工种后，工人就成了奴隶。一旦人们像拥有牧群一样拥有大群奴隶，那么建立国家和政权的基础也就奠定了；绝对不容置疑的是，人民的人数越多，统治者将人民变成自己的奴隶或动物的愿望也就越强烈。】

正如普罗米修斯之火永远被宙斯垄断，基本权利始终是权力之树上最未梢的果实。权杖持有者视苍生如田野里的麦穗，收割一茬又新生一茬。他们只需调整两把枷锁：通过就业市场调控设置歧视性条款，在职场的门楣悬挂更高门槛；教育资源稀释，给知识的泉眼加上铜锁。自然会让疲惫的芸芸众生回归古老的生存模式，系统性地引导特定群体进行人口再生产。这般的统治艺术，仅通过行政指令即可实现人力资源的弹性供给，恰似赫克托耳永远冲在最前方的特洛伊军团，随时可以补充新募的炮灰，社会成本则由弱势群体代际传递。

天光揉碎百十团棉絮坠在陈姝的鬓边，在她额头筑巢繁衍生息。秒针划破部队报道的日程弹窗，斜阳正在校徽背后寸寸败退。汽笛惊醒柏油路上浮动的光影，花店蓝风铃叮咚摇落着盛夏碎片，十八寸冰柜隔板后攒着南法艳阳，刺痛了多日难眠的红血丝。

推门时铃兰捧雪玫瑰燃火，百种香气勾缠上她的白衬衫。“你好，欢迎光临小店，请问有需要什么推荐吗？”年轻店员伸手擦亮玻璃雾痕。

“不用，我自己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