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银铄瞳孔窜出灶坑里未燃尽的烟青色火苗,宛若瓦罐煮糊豆汁时升腾的稠雾。
陈姝眼尾凛冽如割韭的弯镰,“怎么,就兴你说,不兴我说?”
不料泪珠子跌进岩缝开成铃兰,银铄喉间渗着梅核苦涩拉扯住她军装下摆,“老大,我相信你肯定能坚韧地踏出一条路去。可是我不行,我过不去,你就迁就我这一次,别跟我说这种话。我什么都愿意帮你分担,可要是你说死,我真的要喘不上气儿。”
陈姝沙哑似蛇蜕擦过旧钢管,“可你也说过,七八十年过去还想跟我们一起围炉。罗斯说我们都要好好的,你也答应了的,现在又要反悔。”银铄抓把碑前的硝烟抹花猫脸,“不反悔,我但凡能变成个小幽灵,你们只要摆火锅,我就会到。”尾音被绞成棕丝勒进骨骸缝,陈姝臂弯里嵌着湿漉漉的暮蝉,数心跳如同数掩体下未爆的哑弹。
接连失去朋友的痛,教会她们:未说出口的话,才是永恒的刑具。
暮色浸透陵园时,两人用体温焐热每一块冰冷的碑石。指腹摩挲过铭文的刹那,亡者的呼吸似乎又拂过耳畔。
“该走了。”陈姝最后拥抱的墓碑上,军礼定格成一道安静的闪电。人生从来都是,少年们高举酒杯,却早有倒计时在暗处流动。
身后恍惚又响起毕业时的那首歌。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那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林承孝踩上方世杰牺牲的那片滩涂,腐烂的鱼群正用鳃呼吸着倒灌的月光。浪里漂浮的荧光像海蛇褪痂时撕下的黏液,膻味缠着刺鼻的咸腥往肺泡里挤,仿佛煮过头的海带汤里熬着祖母的樟脑丸。
士兵们脚步如同碾碎蚝壳的圆规,用钢靴撬开每片孢子张合的枯叶堆。簌簌振翅声如绞碎千张棉帛,倒悬的黑绒不断撞碎在钢盔上。那些受伤的翼膜已膨起疱疹状的凸起,如同被虫啃噬殆尽的牡丹怒放出最后的花房。
林承孝指尖掠过断枝剥落的结痂,他数着锈色苔痕走到故事折角处。那儿爆起一茬青蒿,状若长跪之人脊柱新生的骨刺。啃食殆尽的虫骸仍执着地穿荆越棘,像极驿站破碎前未烧完的军令状。朽木的伤痕早已愈合却更加醒目,他知道那是挚友指甲划出的陈年伤口被永久注入了月光。
明明是正确的选择,却铸成了错误的牢笼,如傀儡般被无形丝线操控。终点近在咫尺,却始终不得其门。命运所缺的,当真只是一颗骰子?
某处土壤的胎动突然震碎同声系统,“报告司令!西南方位发现大量尸骨!”
“收到。”林承孝碾碎满地透明幼虫折返,山林正在不经意地融化。腐橡树褪下最后遮羞的苔衣,露出溃烂的蝴蝶茧。成群嗜血的红瞳割裂天幕,仿佛神佛失手打翻的朱砂碗。
蝙蝠群跌落时如霉烂的莲瓣簌簌凋零,诡异如除夕夜孤寡老妪剪坏的纸钱。刃光搅碎的黑绒毛里爆出青绿色脓浆。第二波尖啸已刺破残月而来,那音调似锈铁丝划过活体珍珠母的腹腔。枯枝上凝结的幽蓝月华正在颤抖,像陈年坏死的蝉蜕黏连着溃烂的树皮。
迁徙式攻袭越往西南越像痉挛的机械动作,血肉傀儡们挣不开植入神经的酸蚀钢针。赭红色天幕突然漏出一条豁口,腐烂的椿树枝如垂死者指缝般撑开——残垣白得仿佛蛆虫褪下的第一层尸衣,断裂的窗框扭成孩童啃过的鱼骨标本。碎瓷似的骸骨丛中滋生出某种丝状物,正编织着珊瑚状的恐怖花环。
林承孝喉间的蝉鸣戛然而止,舌苔尝到了海啸来临前藻类爆裂的腥甜。瞳孔收缩的刹那,喝令已混着脏器碎块喷溅,“快撤!”
“砰!” “砰!”
空气骤然溅起铁锈味的雨,子弹的连环炸响如同母亲剖腹产时崩断的羊水线。那些坠落的星火碎屑正演化成现实与记忆交界处的污渍,像决堤的槐花蜜裹挟着铅灰色的童年糖纸,缓慢地淹没所有尚未闭合的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