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居在京师豪奢一方,雅阁曲水流觞,圆桌设在流水中央的水榭中,因着流水小扇,四面凉风习习,文人雅士无不青睐。
雅阁里,宋涟清的星眸闪过几缕失落,从那抹温润的渌波色湖罗上移开视线。
再如何,今日她做东,不能拂了孟钧小学弟的面子。
她强撑着勾起唇角,“许是真有要紧事,小均,我们先用膳吧。”
“好......好!”
监察百官的锦衣卫,如何不会察言观色?
孟钧暗骂裴三水活该孤独终老!
他执起筷著,又恢复那副干净纯粹的眉眼,旋即挑起话头,活络气氛:“阿姊,我与你不说虚言,别看我幼时被那老太傅打得嗷嗷哭,如今我在北镇抚司那可是说一不二......”
少年骄傲诙谐的说着他这些年的经历,没一会儿,宋涟清便被他逗乐了,“你啊,当年一哭,谁都哄不好,只有她。”
孟钧蓦地轻咳一声,“阿姊莫要提她!这个坏娘子,这几年不见她我都清净些。”
“小均当时可是与我说长大要......”
想到什么似的,孟钧紧急打断她:“涟清阿姊!求您了,别提!”
宋涟清与宋汝都相视一笑。
......
幼时趣事打开话匣子,宋涟清顾着感慨年岁飞逝,离开雅阁时,她才想起提醒孟钧,“裴大人应当是有要事耽搁了,那些湖罗,还请小均有空帮阿姊带给他。”
孟钧抱着一捧湖罗,不假思索:“他能有什么......”
要事?
一瞬间愣神,他后知后觉嗅到了一丝危险。
暑热熏蒸皇城,宫人们小跑着将冰块运往乾清宫。
“瞧着点,瞧着点!当心摔了陛下的冰,叫你们下去打板子!”
路上,乾清宫大太监周全操着粗粝的嗓子吼叫,遇见毛手毛脚的小太监,险些上脚踹人。
身侧,端方温润的兵部裴侍郎似有若无睨了他一眼。
他又收回脚,讪笑道:“陛下太过拮据,这不,热得快撑不住了才差咱家拿些冰块降暑,让裴侍郎见笑了。”
顿了顿,他难为道:“北境不平,朝堂不定,陛下宿宿思虑,拮据如斯。裴侍郎与陛下同袍之谊,您的话他听得进,还请您劝劝陛下保重龙体,不该省的,万不能再省了。”
他悄然吩咐一路,不知不觉到了乾清宫门口,又朝裴照林虚了一礼。
裴照林微微颔首,内患外敌,怎敢不忧国?
朝堂宁愿随德高望重的冯阁老结党营私,也不愿向杀出重围的六殿下俯首称臣,就连他父亲......
裴照林抬步入殿,作揖拜见:“微臣见过陛下。”
额前湿润的帕子滑落在塌上,朱屹起身相迎,“裴卿来了。”
不多时,他遣散宫人。
裴照林倏尔拿出岭州的密信,狭长的丹凤眸里压着深沉狠辣的杀意,“微臣有要事禀报,宋无庸,疑似假死脱身!”
朱屹眉宇微蹙,不谋而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胆量在官道上劫财放火的山匪,身后定然有贵人相助,微臣以为,宋无庸的那抬焦尸,不过是冯党自救的障眼之法!”
裴照林周身的温润君子之气消失殆尽,举手投足无不是清贵的威慑。
朱屹迟迟不言,移步至长案前,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两份折子。
再转身,裴卿已经心绪激昂,直言:“微臣请命,替陛下肃清罪臣!”
朱屹不由地揶揄笑道:“我们出将入相的裴侍郎,惯是三思而后行,竟也有直情径行的时候。”
他的眉骨英挺,便是含着几分笑意,也透着深邃分明的冷峻,是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
听出了朱屹的调侃,裴照林眸底的杀意并未消散。
他大方承认:“外朝向来戏称微臣为陛下的快刃,那微臣便要他们瞧瞧,这把刃够不够快。”
朱屹早年流落民间,两人一同在陇西从军,同袍之谊,如今是为君臣也无话不说。
他将一份折子递到裴照林手中,直接点破:“裴卿与朕说得冠冕堂皇,其中真意,不过是想在崔尚书家的小女娘那里,搏个好名声罢了。”
!!
往日被孟钧那个小鬼头调侃便罢了,一国之君何故揭穿他人心事!
裴照林接过折子,面色如常,“社稷未定,何以家为?”
朱屹气笑了,“裴思淼,你往后可莫要后悔!”
后者却是油盐不进,“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