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云无忧的赞声收入耳中,杨弈自谦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我的琴艺,勉强算是说得过去罢了。”
云无忧闻言正欲再度吹捧他一番,杨弈却话头一转,面上颇有歉意地低声道:
“先前在府中误遇昌平公主一事,是我之过。”
语气诚恳非常。
云无忧见状,立即故作黯然:“侯爷有侯爷的难处,我都明白,只要侯爷……”
说到此处,她对杨弈勉强一笑,没有将话说完。
杨弈闻言叹息:“这世上事不由人,只要你能明白我便足够了。”
明白什么?明白你的势利凉薄吗?云无忧心中冷嘲,她可没忘了初见那日她为杨弈解围,杨弈却一句话就把她卖给段檀的事。
不过世间男女谈情说爱大都如此,什么时候不肯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也就该散了。
于是云无忧十分善解人意地抚上杨弈的手以作宽慰。
杨弈对她展颜一笑,婆娑树影里,斑驳的晴光正掠过他清瘦面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长睫下灼灼发亮,显露出一份世间难寻的温雅与俊美,看得云无忧晃了神。
说起来,其实杨弈跟段檀一样,都生了一双凤眼,只不过段檀是丹凤,平素眉目凛然,冷傲矜贵,总是高不可攀,让人望而生畏。
杨弈则是瑞凤,眼尾含情,清柔而内敛,顾盼之间自有风流,常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回神后云无忧立即故作羞怯地低下头去,心道杨弈为人虽假,美貌却真,她若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恐怕也少不得在这样的翩翩公子身上栽一回。
杨弈唇边噙着笑意,伸手去靠近云无忧的脸颊。
这动作暧昧得过了分,云无忧心中一颤,下意识向后躲,杨弈却只是从她发髻上取下一片梧桐青叶,专注而怜惜地看着她:
“程太史令烧尾宴上的事,真是委屈云姑娘了。”
云无忧抬眼看他:“侯爷都知道了?”
杨弈将那片梧桐青叶轻轻搁在石桌上,忧心忡忡地叹息:
“此事小良王实在办得糊涂,云姑娘你心性高洁,怎能为人替代呢?再者你现在还入了宫,若被人在御前揭破,又该如何自处?”
他这话说得好听,再加上云无忧对段檀早有不满,顿时万分赞同地点头附和:“侯爷说得极是,真不知小良王为何非要让我装做昭平郡主。”
杨弈又是一声轻叹:“我只为你不值,你是个好姑娘,不该顶着旁人的名头过活,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话到此处,他拨弄了一声琴弦,在荡漾开的琴声中低低吟咏:“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云无忧眨了眨眼,没听懂。
杨弈认真的看着她眼睛,柔声解释:“这诗是说,奏琴者思念良人,以至于琴声断续,夜不能寐,正如你我初见那日,我辗转反侧,彻夜熏香,却还是无法入眠。”
这下云无忧就算再不解风情,也明白了杨弈是在对她表明心迹。
她几乎是立刻察觉到危险,犹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身上每根寒毛都竖立,心中生出无限警惕。
她早已不是怀春少女,根本不会因为俊俏郎君的几句漂亮话就昏了头。
杨弈此人纵横朝堂,心机深重,怎么可能对一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女子倾心相待,即便她再肖似昭平郡主也不可能,恐怕唯一的解释是,他也对她有所图。
但她一个孤苦寡妇,杨弈这种王孙公子能图她什么呢?
云无忧长睫颤了颤,杏目微垂,面上十分配合地流露出芳心暗许的小女儿情状,口气患得患失:“侯爷,你……你怕不是也将我当作昭平郡主的替代了吧?”
杨弈情意切切:
“云姑娘,少年情事固然难忘,但我也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心,或许方才之言,是我唐突了,你莫要见怪。
我也知道你如今处境艰难,但我希望你记得,无论如何,这世上都会有一个人在等着你,那个人只要能跟你说上几句话,就已经心满意足。”
知道她艰难,却坐视不救,只在这里耍嘴皮子。
云无忧越听这些甜言蜜语,就越笃定杨弈心怀叵测,本来也想热泪盈眶地大肆挥洒一番,奈何天分有限,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好低着头忸怩道:
“侯府太大了,我怕下回来找侯爷,又要迷路……”
杨弈想在她身上图谋什么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要图谋杨弈的军印。
杨弈微微笑,如她所愿道:“我带你四处走走吧,往后熟悉了便好。”
二人在信平侯府同游许久,直到黄昏时,云无忧才回到良王府。
而卧房中,有一个人正在等她。
“你去了何处?”段檀端着茶坐在椅上,茶盏之上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原本轮廓分明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