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航行了一天,在淮陵最繁华的渡口靠岸,纤夫拉着绳,脚夫搬运着各种从船上下来的货物,商人清点着货物,还有官差在查货和盘查下来的旅人。
两人接受完盘问和检查,随后顺着人流往淮陵最繁华的中心走去。
城门口的墙上贴着通缉令,城门边的布告栏上贴着各色的消息通知,不过最中间贴着的那种分外显眼。
“哎呦,这裴将军……唉,后天去送送他吧。”
“裴将军明明是好人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哼,这当官的又有几个好人,他们荣华富贵,吃苦的只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死了倒好。”
“就是,有功夫可怜人家,怎么没人来同情同情我们。”
…………
各种各样的言论从四面八方而来,魏珩无暇去细细分辨,他只是执着地盯着那张告示。
“走吧,先去客栈,再行商议。”
魏珩微微颔首,跟着易寒离开,两人找了一家离行刑地最近的客栈住下。
“我先去探查一下,看有没有可能……”
“魏诩既然已经放话,肯定会做好万全准备,劫狱已经发生了一次,他不可能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魏珩拉住了易寒的胳膊,阻止了他打算离开的动作。
“你如果一定要去,千万小心,量力而行,发现不对就赶紧离开,不要……”
“明白,我先走了。”
易寒快步推门离去,他觉得如果自己不离开的话,对方能够一直说下去。
魏珩垂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他担心对方因此受伤,更害怕他出事,再也回不来,他早已一无所有。
走在人流中,易寒根据系统给的地图来到大牢外,随便找了个小摊坐下,点了点东西。
即使还没有进入内部,光从外面巡逻的守卫便可知魏诩确实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夜色渐深,街上华灯初上,人流却依然不减,易寒戴着面具,隐在黑暗处,他拿出弩箭,扳动机关,利箭破空射出。
他并没有瞄准某个人或是物,只是随意地射出一箭,那箭还未越过外墙进入里面便被无数随之而来的流矢射落,果然,这大牢被围得密不透风。
部分守卫向那处聚集,他耳朵微动,有人在向这个方向赶来,有整齐划一的步伐,是守卫,也有……凌空踏步之声,是几个轻功不错的人。
他脚尖轻点,几个起落间便远远离开此处,他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的悄无声息,他不欲与这些人缠斗,那没有意义。
几个身着统一黑金服饰的男子在易寒离开后不过几息间便落在了他之前潜伏之处。
几人面面相觑,彼此间眼神交流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此人的内力与轻功皆在他们之上。
既然无功而返,他们便纵身离去,回去向那位复命,他们恐怕不会好过了。
不远处,易寒垂眸看着这一幕,他再次飞身入夜色中,不过却没有回去,而是在其他几处皆试探着射箭,不过每一处都十分森严,没有突破的办法。
他又溜着那几人跑了会儿,将几人带到错误的地方才折身回了客栈。
易寒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窗户进入,刚刚他闹的事情有点大了,城中开始四处搜索他的踪迹,不过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刚从窗户落地,就被一个身影抱了满怀,他下意识地想要反手制住对方,用手肘将人抵在墙上。
“你回来了就好。”
易寒在看到是魏珩时赶紧松手,不过对方依然紧紧地拥着他,没有丝毫放手的打算。
“抱歉。”
“你有没有受伤?”魏珩上下打量着易寒,想要看看他是否受伤。
“没有,不过大牢确实守卫森严,我们大概率是进不去的。”
“我清楚,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就是在听到对方说这话的这一刻,他彻底接受他无法挽救他们任何一人的生命的事实。
魏珩牵着易寒走到桌前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而对方却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淮陵的特色小吃。
“这是?”
他拿出一块小吃,咬了口,是他熟悉的味道,他以前便随着母后回过淮陵,那时她就会经常给他做这种淮陵的小吃。
“买多了,吃不完。”
实际上他一口没动,盯梢的时候注意力全在守卫的巡逻及轮替时间上,小摊上点的东西一口没动,他干脆直接打包带走。
“嗯,谢谢。”
魏珩又拿了好几块小吃,慢慢就着茶水吃,他还未用过晚膳,也确实有点饿了。
“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很显然也放弃了救人的想法,那是他的亲人,最终如何还是要看他的想法。
“最后送他一程吧。”
魏珩垂着眸,周身环绕着凄惘和悲伤的情绪,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熟悉的糕点,而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这糕点,没那时好吃,明明味道都一样啊。
“节哀顺变,好好休息吧。”
易寒不太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见对方情绪低落,只能干巴巴地这么说了一句。
【宿主你怎么这么安慰人啊,人还没死呢。】
666有点看不下去了,自家宿主这情商怎么时高时低的呢,待人接物都挺圆滑,怎么这个时候就呈负数了呢。
【实话,后天就死了,反正救不了,现在说也没差。】
666:……够了,这张嘴还是闭上好吧。
*
第二天。
或许是因为昨天夜间易寒那一出,让魏诩那边确定了,此刻,魏珩与那个救了他的人就在城中潜伏,淮陵的城门口已经戒严,官兵也在一家家搜查。
“砰砰砰”房门被敲响,易寒在瞬间清醒睁开眼,推了一下旁边正熟睡的人,魏珩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眼天色,天还没亮。
“怎么了?”
“戴上面具,应该是有人来查了。”
魏珩听到这里也清醒了,立马去梳妆台前戴上面具,随后又重新回到床上,拉上被子,将脸埋起。
易寒披了件外袍,已经来到门前,将门打开,看到外面全副武装的士兵,面上挂上微笑。
“这大早上的,官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搜查要犯,让开。”
易寒被领头的人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士兵立马进入房间搜查,他快步走到床边。
“官爷,这是我内人,她怕生,你别吓到她。”
士兵掀开锦被,看到里面的人的容貌,又检查了一遍,便将被子随意一丢,易寒赶紧上前安抚自己的“夫人”,魏珩将脸埋在他肩头,余光一直扫着那些搜查的士兵。
呵,看来魏诩也来淮陵了,就连身边的近卫都派来抓他,他是不是该感谢对方那么看得起他。
一个想法在此刻萌生,毫无缘由但在产生的那一刻便无法从脑海中拔除,他想刺杀魏诩,他一无所有,自然毫无顾忌,也无所畏惧。
但他转瞬便清楚,这不过是异想天开,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魏诩身边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
易寒搂着人,看上去像是安慰,但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士兵的身上。
一把剑被被呈到领头的人手上,他危险地眯了眯眼,转向正抱在一起的两人。
“这是何物?”
易寒眸光一闪,那是原主的佩剑,他习惯性地带在身边,便也没有特意掩藏。
“官爷,我们两个孤身从广平城来此地,一路上也没什么倚仗,这是用来防身的。”
“防身?”
那人抽出长剑,看着剑柄处的磨损,剑刃锋芒锐利,透着森森寒光,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见过血的利刃。
猝不及防间,那人一剑劈向两人,易寒眸中划过一抹冷冽,却下意识地遏制住了本能反应,他很清楚对方是在试探他,他紧紧护住了怀中的人。
魏珩原先便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看到剑被搜出来,心一下提了起来,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袍。
剑砍过来时他下意识想要替对方挡,却被他牢牢护在怀中,他看着长剑逼近,最终悬停在距离他们只有几寸的距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定定看着那剑。
那人收剑入鞘,虽然两人的反应打消了一些嫌疑,但依然可疑。
“这剑哪来的?”
“官,官爷,是小人从一个商人那边收的,他说这是顶顶好的剑,我便买下了。”
易寒微敛着眸,目光随意地盯着地面上的一点,避开了对方犀利的审视与打量。
一时空气寂静,仿佛寸寸凝冰,被护在身后的人眼眸一眨,泪水顺着眼角滑下,他开始哽咽,用衣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易寒回身开始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领头的那人蹙了蹙眉,陛下派他们来搜查时便吩咐过,无论男女都要严查,因为对方极有可能擅长易容之术,这对夫妇有点嫌疑,但不多,而且……
他是见过那位废太子的,那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在极刑之下都咬紧牙撑下来了,没掉过一滴眼泪,眼前这位,实在不像。
至于为何不怀疑另外一个是废太子,但凡受过那般刑罚,即便再好的医术,也不可能在仅仅不到两月的时间里恢复如初,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
领头的人将剑重重放在桌上,随后带着士兵离去。
在房门合上那一刻,魏珩才抬起头,眨了眨眼,收起了那副害怕脆弱的表情,松了口气。
“魏诩竟也来了淮陵。”
“何出此言?”
易寒瞥向正整理床铺的人,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刚刚那些人是他的亲卫。倒是也能理解,他不过是想来看看我究竟会不会自首,又或者,是来落井下石,亲自看着裴氏覆灭。”
【系统,你说我杀了魏诩怎么样,反正这男主也不是真死了,不过是回他的仙界。】
之前男主在皇宫里,那里守卫可比这里严多了,他也懒得花功夫潜进去,现在他主动凑到他面前了,不试试都对不起他的主动了。
【宿主,你冷静啊,你忘了原主刺杀的结局了?你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可是有男主光环啊。】
666惊恐尖叫,它家宿主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之前想扶魏珩踹掉男主的皇位,现在想直接噶了男主,他只有一个人啊,要不要看看对方有多少人?
【试试又没事。】
666:试试就逝世!但它也不敢说,它也不敢反对,自家宿主主打一个,敢想敢做。
既然这么想了,他便开始着手准备,既然有男主光环,那他也做两手准备好了。
他改装了自己那把弩箭,让它的威力更大,射速更快,射程更远。
魏珩一早便发现了对方的动作,看着他手里的弩箭,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和猜测。
“你打算去做什么?”
“买点药材。”
易寒开门的手顿了顿,魏珩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定定看着他,似乎是不满意这个回答。
“刺杀魏诩。”
“一定要这么做?这太危险了,他身边那么多人,你会……死的。”
他本心是希望魏诩死的,可是这不能是以易寒的性命为代价去赌那个微小的可能性。
“不会,只是试试而已,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嗯,那我陪你去买药材吧。”
魏珩很清楚对方一旦做下决定便不可更改,他既然无法给他提供什么助力,便只能帮点小忙了。
易寒默许了对方跟着他去买药的行为,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突然一队官兵整齐列队行来,将百姓往两边驱赶。
远处囚车缓缓靠近,老旧的车轮倾轧着地板,发出沉重腐朽的声音,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魏珩在拥挤的人群中定定地看着最前面的人,他的舅舅,曾经的威远大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威风赫赫的将军,此刻如此的狼狈落魄,他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似乎是察觉了那么一道目光,囚车上的人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两人的目光一瞬相触后便错开,魏珩将视线再度转向那边时,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和愧疚。
他的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指尖有规律地轻点,嘴中喃喃念着什么。
易寒自然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动作,他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动作,让其他人看不出他的异样。
一直到长长的囚车队远去,官兵撤去,百姓才可以自由行动,易寒侧眸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人。
“买完了,先回去。”
直到回到客栈,两人都坐下,魏珩才开口坦言刚刚的事。
“舅舅刚刚用裴氏的暗语告诉我,让我去常州平阳城的祖宅,那里有他留给我的东西。”
“你今天出发去平阳城,我们兵分两路。”
易寒拿出一张人皮面具,上面是是一个普通男子的面容,还有一张路引和一袋银子。
“你要做什么?”
魏珩的声音有点艰涩,他拉住对方的手,紧紧攥着。
“明日无论我刺杀失败与否,届时城中必定戒严,你出不去,现在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逃脱,没有你我反而更容易一点。”
“……知道了,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魏珩收回了手,垂着眸,拿出一张纸写下了一个地址推给对方,他对他而言,终究只是拖累,没有他,确实更方便一些。
“……随你。”
易寒已经拿出了药材开始研制调配,房间里只余下石杵的研磨声,魏珩则在旁边打下手,他学了这段时间,也算半个大夫了,起码帮忙递点东西没问题。
几个时辰后,药粉调配完毕,易寒收起了东西,然后收拾好了一个包袱,放到魏珩面前。
“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好。”
魏珩拿起包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身抱了一下易寒,然后转身离开。
易寒:……他又不是要死了,这么搞怎么跟他快要死了一样。
戴着帷帽,魏珩穿过人流,来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子,换下面具和衣裙,将包袱中备着的匕首放在袖兜中,随后才重新踏出巷子。
他来到了渡口,与之前相比,这里的守卫明显松懈了,人也少了。可能是魏诩觉得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会留在淮陵,以前的他确实会如他所想那般,可惜,现在他的身边有他。
很轻松便通过了审查,他花了点银子,搭上了一艘前往常州的商船,此时夕阳斜落,水天一色,红色的霞蔓延至远方,他吹着浅浅的微风,此刻心中平添了一份宁静,他暂时放下了那些恩怨与负担,只是感受此时的静好。
*
易寒将自己的弩箭制作完备,随后打包好了几乎所有的行李,退了客栈的房,将准备好的一切安排在城外,随后便去刑场周围踩点。
他确信以魏诩的性格,既然亲自来了这里,就一定会去观刑,只不过是在哪里的问题,到时候找系统问问就好。
原主原先就经常风餐露宿,他自然也不在乎这点,随意找了个地方便歇下了。
次日行刑。
亲卫将周边一圈的建筑里的人与人群都驱散了,只余下台下或看戏或来送行的百姓。
犯人被押上了刑场,一排排的人十分壮观,令易寒意外的是,魏诩这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直接就坐在了主位上监斩,旁边的行刑官战战兢兢的。
易寒潜伏在远处,支起弩箭,在行刑官下令那一刻,两支利箭先后射出,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刽子手落下的刀尖与飞溅的鲜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