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躺,直接到了第二天早上,剧烈的敲门声响起,他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仍然满是血污的衣服和已经天光大亮的客厅。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时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他才先去卧室换了一套舒适的睡衣,下楼,打开了门。
玛莎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十分熟练地进门,然后关门。
她坐在了沙发上,忍不住开口抱怨,“主教大人,你说说,你昨天晚上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她是真的不理解了,为什么要亲手设下圈套,将自己信任的助手,任他驱使的同伙,推了进去,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左膀右臂亲自斩去,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放心,不会牵扯到你的。”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了一口,原先干疼的喉咙得到了舒缓。
“那个,听说你受伤了。”她瞥了眼对面正喝着水的人,脸色虽然好了些,却仍旧难掩病态。
“咳,这个给你,好好休息。”玛莎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了几瓶药,放到了桌上,随即小声嘟嚷了一句,“费尔曼竟然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多谢。”他拿起了那几瓶药,打开轻嗅,几瓶极好的补药,还有几瓶伤药。
“喂,你不会还怕我害你吧。”玛莎看他这样子,有些不满。
“只是好奇。这几天我不在,圣廷就暂时交给你了。”
玛莎起身,扯起一抹笑,声音有些咬牙切齿,“行。”
她好心来看他,结果又丢个大麻烦给她,恩将仇报,她有些气恼地走了。
她走后不久,门就再次被敲响,这次门外站了三个人,他将人迎了进来。
薇尔莉丝看着面前如此虚弱的人,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她一样,都经历了相同的背叛,当时的她是如此的迷茫与心痛,现在的他是不是也一样。应该不会,首席是一个十分清醒理智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所承受的也是她所不能想象的。
“首席,我是代表骑士团来看你的,这是我们的心意。”她将一个盒子放到了桌上。
“玛恩老师,这是学院的学生还有我和温蒂给你的。”格桑指了指身侧堆着的一大堆东西。
温蒂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垂着眸,指尖摩挲着手上的十字架。
“首席,你……别难过。”薇尔莉丝小心翼翼地安慰,然后一脸正气地说,“你放心,我迟早会帮你报仇的。”
她的样子让易寒轻轻笑了笑,“谢谢你,薇尔莉丝。”
“嗯。”薇尔莉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转移了话题,“那个家伙也太可恶了,竟然骗了您这么久!”
温蒂听到这里,抬眼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老师,她回去之后一整夜都没有安睡,在失眠的夜中,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但也多了很多的疑问。
“首席,这几天你好好养伤,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薇尔莉丝感知到了现在诡异的气氛,连忙起身告退。
“那我们也走了。”格桑接着他的话说,他感觉到了温蒂此刻的情绪十分不对劲。
两人已经站起了身,但温蒂依旧稳稳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打算。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想和老师谈谈。”她神色十分的平静,但微微攥紧的衣服都手却暴露了此刻她的情绪。
格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薇尔莉丝看他那个样子,双手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出了那里。
“他们俩谈话,你掺和什么。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薇尔莉丝双手抱臂,看了眼紧闭的门。
“只是有些担心她。我在这里等她。”格桑抿了抿唇,静静站在那里。
客厅中。
“老师,我想了一晚上。我想不明白,费尔曼先生那样什么都置身事外的血族,为什么会做那些事。”她隐忍着情绪,抬头看向了对面已经换上一副温和笑意的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做出那些事。老师,是你,对不对?”
“温蒂,那些你眼里的受害者,他们手中的血,可不比那些血族少。”他倚在沙发上,视线不躲不闪地看着她,语气里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像是一个审判者。
“……老师,我跟随你学习快有十年了,我很清楚,您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他的视线,不会停留在当前,他一直在眺望着远方,将未来努力变成他所期待的那个样子。
“老师,您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易寒闭了闭眼,嘴角挂起的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温蒂,我十分骄傲,为拥有一个你这样聪明的学生。”
温蒂没有为他所说的话而感到喜悦,只是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所追求的,是血族与人类的和平共处。”
她看着他平静的眸中掀起一丝波澜,她清楚,这的的确确是老师心中的愿景。也是,老师以前在弗洛镇当神父时就是那样,仿佛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都是平等的。
“既然追求和平,那您……为什么又要策划这些谋杀,制造血族与人类之间的争端?”温蒂对此确实感到十分的困惑。
“温蒂,轻易得来的和平没人会珍惜。而且,如果我向女王陛下提出议和的建议,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普通人来保全贵族皇室,这毫无意义。
如果艾里安命令血族主动议和,他们根本不会听从,相反,他们会选择反抗。没有哪一方会主动退让。既然这样,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推手,将双方,推入这场第二次圣战。”
他自认自己只是做了此方天道本应该做的事罢了,祂选择了丢出反派这个导火索,引燃这场战争。而他,选择的是亲手摆下这盘棋局,引双方入局。
“老师,战争只会带来无休止的伤害!我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温蒂有些声嘶力竭地大声说着。
“人类与血族矛盾的根源无法调和,这场战争,只是迟早的事,我们无法避免。相比于长达数十年之久的摩擦与伤亡,有时候短暂的疼痛会带来更好的结局。”
“您这根本就是在诡辩!”温蒂看着他那副冷静的模样,与她此刻的失态对比,她就像是一个笑话,她根本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与思想。
“温蒂,不管你怎么说,都无法阻止了。血族……已经在为战争而准备,在我们除掉那位亲王时,就已经不可改变了。”
温蒂呆愣地站在了原地,她此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认识到,战争,或许真的不可避免。
他们无法对被残害的同胞坐视不管,所以,他们杀了那个血族,而因此,血族打算对他们进行报复。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而她的老师,想要做那个打开圆环的剪子,彻底打破这个局面。
她闭上了眼,轻吐出一口浊气,握了握拳,她再度睁开眼,“老师,你有把握吗?您能保证,最终的结局是双方议和,而不是……血族彻底奴役人类?”
“如果我不在了,那个时候的战争,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
她很清楚,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血族还有四位亲王一位始祖,他们血脉中继承的力量,人类根本无法企及。
而她的老师,她不知道他手中的那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但他掌握着那些神奇的力量,他是唯一有可能对抗他们的存在。
“最起码,现在还有一些胜算,不是吗。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由我终结这个局面。”
“老师,你胡说什么,你今年才二十九岁,怎么可能会死呢?!”温蒂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
“我的身体我是最清楚的。我窃取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是代价,无可挽回。温蒂,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去吧,我也需要休息了。”他站起了身,向着楼上走去。
“老师,您……还有多少时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前隐约有些模糊。
抛开那些理念的冲突,他仍旧是她的老师,最敬重的老师。
他刚刚踏上楼梯的脚步微顿,轻声叹息,“可能……两年吧。”
温蒂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里。
易寒在书房待了一整天,他在安排自己走后的事宜,整理自己的手稿,该存在的就好好放着,不该有的就收起来,还有他名下的财产,也该找个合适的人保管。
直到晚上用过晚餐,他也仍旧待在那里,手上的羽毛笔不停移动着,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文件,直到……
他的发丝被一阵轻风撩起,放下笔,他抬头看向了此刻已经站在面前的艾里安,他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来复仇的吗?不过很可惜,现在我这条命,还不能给你。”
他唇边带起一抹笑容,脸上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果然,没有谁能够接受背叛。更何况,他还被他耍的团团转。
他举起了火铳,再一次对准了他,但是意料之外的,艾里安用手握住了火铳,将冰冷的洞口抵向了他的胸膛,心口的位置,易寒有些诧异地抬眼看着他。
没有恼怒与仇恨,只有浓郁的悲伤与不解,他微微收手,想要收起火铳,却是被他紧紧握住,怎么也无法抽回。
“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垂眼看着他,抬起另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脸,他在他眼里看到了不解与疑惑。
“我背叛了你,你却只想问这个?你不恨我吗,不想杀了我吗?”他眉梢微挑,嘴角挂起一抹略带挑衅的笑容。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永远不可能伤害你。”
说完,艾里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抱歉,你的伤好点了吗?”
易寒对上了他充满愧疚与歉意的眼神,这家伙,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他明明清楚这伤就是他故意弄的。
他放开了握着火铳的手,干脆随他拿着,抱臂轻轻倚靠在书桌上。
“因为我想要挑起那些贵族皇室们的恐惧与怒火,让他们在战争到来时不得不迎战,而不是议和赔偿。”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你还不信任我吗?”他将火铳放在桌面上,单手撑在他的身侧,倾身靠近,深深地望着他的双眸。
“提前透露结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
“我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他抬手捞过他的一缕金发,近乎虔诚地吻在上面。
“呵,行啊。那我需要你重新回到血族中,成为他们的领导者,带领血族的军队攻打中央都城。”他轻笑一声,抬手扯回了自己的头发。
“当然,我会的。但,我想知道你的计划,真正的计划。”
“我需要第二次圣战,我需要两族进行一场平等的谈判,一份具有约束力的公约,还有……两族和平。”
“我明白了。”艾里安轻叹一声,他有时候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主动背负这些沉重的使命。
他直起了身,目光扫到了书桌上那些堆叠的文件,“早点休息,好好养伤。”
“知道了。”他抬手随意关了桌上的台灯,起身,打算去休息。
手被冰冷的温度包裹,他还没来得及回眸,背就紧紧贴在了他的胸上,他抱得很紧,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在眼前。
“尤弥尔,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微冷的气息掠过耳边,易寒眸色微动,“我只是利用你而已。”
“那我应该庆幸,我还对你有利用价值,你也愿意利用我。”说着,他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易寒:……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无语。
见他沉默没有说话,艾里安只当他是默认,毕竟他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他轻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放开手,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666忍不住蹦了出来,它刚刚吃瓜可吃得太开心了。
【宿主,我是真没见过这样的。这是真恋爱脑,没得喷。】
【安静点,我要休息了。】
666漂浮在空中,愣愣地看着自家宿主走出书房,不是,它家宿主什么时候这么听劝了。
*
华丽的会客厅中四位亲王齐聚,他们脸上的神色各异,静静等待着。
卡洛懒散地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杯中的血液。他并不喜欢战争,对这些也不感兴趣,虽然他嘴上说不参与,但两族战争一旦爆发,他必定也会被裹挟其中,他无法袖手旁观。
塞提娅静静靠在那里,指尖凝聚起一些冰锥,然后抬手将其钉入不远处的墙壁中,反复如此,她的耐心已经快要有些耗尽了。
她想不明白这位背叛同胞的王究竟还有什么事要跟他们说,如果是让他们放弃,那么就算是王,他们也不会留手。
蒙多十分有耐心地翻阅着手中的书,他的心情此刻有些愉悦,因为他的眼线已经通知了他都城中所发生的一切。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无法摆脱嗜血本性的王在都城之中秘密进行着杀戮,被他的恋人当场捉住,两人决裂,反目成仇。真是好一出大戏,让他忍不住鼓掌喝彩。
一道身影自窗台径自走入,他的脸色笼上一层阴翳,以前的他虽然冷漠,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卡洛看着他的神色,有些惊讶,这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就这样了。
“王,你这次把我们召集在一起有什么事?”塞提娅率先发问,她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会谈。
“你们不是要开战吗,我参加。”他的目光冰冷,声音里带上一种瘆人的杀意。
塞提娅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她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审视。
“呵呵呵,是因为你跟那个人类决裂了吗。我早就说过,人类不可信。而且,血族与人类,怎么可能和平共处呢。”蒙多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他的笑声里都是幸灾乐祸。
“闭嘴。”
他的眼神扫了过去,蒙多对上那个视线,一下就定在了那里,被里面那犹如实质的阴狠与怒意。他仿佛又看到了千年前那个杀伐果断的王,那个只是挥挥手就灭杀所有的王。
“现在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自然地坐在了首位,周身的气场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再次臣服,以他为中心。
“基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塞提娅目光中露出兴奋,他们的王再一次回来了。
“好,那就直取中央都城。只要拿下那里,其他地方就算我们不攻打,也会自己臣服。”
“王,你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过于情绪化。我很清楚你十分愤怒,但战争不是儿戏,我认为应该从各地薄弱的地方开始,各个击破。”
蒙多不赞同地反驳,王是回来了,但他那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就像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随时会爆发。
“你的意思是,我们打不过那些圣廷的人?”他微微眯了眯眼,轻轻转着手上的戒指,神色冷漠,但那语气却透着十足的危险。
“当然不是!”他有些慌张地反驳,“我只是在为血族筹谋,这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不是吗!”
“蒙多,你和那些人类待久了,也学会了他们那些弱者才有的瞻前顾后。我赞同王的决定。”塞提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里面带着几分冷漠和不屑。
愚蠢,这些只知道使用暴力的蠢货!要是按照他的计划,自偏远的地方各个击破,逐渐包围都城,切断那些地方与中央都城的来往,就算他们不与圣廷交手,也照样能让他们乖乖投降,还用得着自找麻烦和他们打一场吗?
他十分不甘心地继续劝说,试图改变这他们的想法。
“我并不是畏惧,也不是退缩,只是想用最小的损失换来最大的利益回报。而且人类狡猾,我们应该小心一点。”
“卡洛,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卡洛转向王的方向,对上他那双冰冷的血眸,里面隐隐还带着威胁,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我赞同王的决议。”
艾里安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了那个在最角落长蘑菇的某个血族。
“……我都可以。”伊得缩了缩脖子,移开了视线。
蒙多打量了一圈周围各异的神色,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坐于最中央的血族身上,果然,血族还是摆脱不了血脉的压制,只要王的一句话,他的所有筹谋都会变成一场空。
真是,西里弗那个废物当时怎么就没有彻底杀死他,枉他给他找了那么多的法器!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他微微抬起下颌,睨着那边脸色难看的蒙多。
“不……一切都听王的吩咐。”蒙多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内心蠢蠢欲动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