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免礼吧。”孟雅娴温温一笑,她的目光停留在孟御史的身上。
“贵妃娘娘,臣先告退了。”季侍郎十分有眼色地离开了。
“父亲,近些日子可还好?”她微微上前一步,但对面的人也在同时退后。
“微臣一切都好。”十分疏离客气的回答,仿佛对面的人只是陌生人。
孟雅娴垂着眸,又是如此,她的父亲总是这样,恪守那些古板的规矩,无论对谁都没有例外。
“还有几日便是母亲的忌日了,我想回去祭拜一下她。”她的唇角已经重新挂上完美无瑕的笑容。
“娘娘,亡妻的忌日微臣自会祭奠,身为陛下的妃嫔,您还是待在宫中最好。微臣也先行告退了。”说到已经逝去的妻子,孟御史的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孟雅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敛起,“真是……虚伪啊。”
她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不是最清楚了吗,他还有脸在她的牌位面前跪下吗,还有脸去她的墓前祭奠吗?
当年的她只有七岁,她亲眼看着,在母亲生弟弟大出血时,自己的父亲说出了那一句,保孩子。
原先在她眼中恩爱的父母,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她跪下哭着求父亲救救母亲,可他只是木着脸训斥她,身为孟家嫡长女,不该如此没有形象与教养。
那一天,她被丫鬟堵了嘴,关回了房间,她拍打着房门,歇斯底里,最后却只迎来了母亲的死讯与弟弟的诞生。
疼爱她的母亲没了,会抱着她哄她睡觉的母亲没了,在父亲苛责她时会替她挡着的母亲没了。
她不喜欢那个踏着母亲性命来到世界上的弟弟,但她更恨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这一天,她就认识到了,谁都靠不住。想要保护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她都只能靠自己。
心绪起伏间,她只是轻轻攥紧了手中的方帕,笑容温婉,对门外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轻轻敲响了御书房的门。
“陛下,臣妾为您做了莲花羹。”
门被人打开,梁荀脸上是喜悦的笑意,“娴儿,我们去百花苑如何,那里紫藤花开得正盛。”
孟雅娴的手被牵起,她轻笑着跟随着他的步伐,“陛下今日难得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如今那人不在盛京,该好好收拾一下那些蛀虫了。这不,今日便抓了个大米虫。”
梁荀脚步不停,脸上的喜色都掩不住,只有在娴儿面前,他才能如此放松。
“陛下可真会逗臣妾开心。”孟雅娴笑出了声,抬手捂住了嘴角。
“娴儿说说,那武嵇的模样难道不像是一只米虫。”
梁荀拉着她已然来到了百花苑的亭子中,此时正值晚春夏初,山丹以及红花檵木一类的花开得正盛,一片红红紫紫的,倒是分外喜人。
“陛下说像,那定然是像的。”孟雅娴坐下,抬眸看了眼身侧的大宫女槿月。
槿月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打开,十分热情地介绍,“陛下,这可是咱们娘娘亲手为您做的桃花酥。”
“陛下,尝尝看怎么样。”
“娴儿手巧,自是做什么都好吃。”梁荀捻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入口清甜酥脆,带着桃花的清香。
“确实是极好的。娴儿也一同尝尝。”梁荀已经吃起了第二块,笑眯了眼。
“陛下喜欢就好,这本就是臣妾为陛下做的,陛下吃完了,才是对臣妾最大的恩赏。”她抬手斟了杯茶水,推到他的面前。
“有娴儿在身侧,朕心甚慰。”
梁荀握住了她的手,孟雅娴只是轻轻笑着,回握住了他的手,“是臣妾的荣幸。”
此刻,武嵇的府上早已乱作一团,他颤着手捧着圣旨。
“不可能,不会的。陛下怎可如此武断!首辅大人,对,首辅大人他如今不在盛京,陛下可有问过他的意见。此事还需待他回来裁定!”
武嵇一把抓住了来此宣旨的秦天的手,有些疯魔地自言自语着。
秦天一把甩开了武嵇的手,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尚书大人,不,罪人武嵇。如今你的罪证确凿,就算放到朝中任何人面前都是无力回天,别再垂死挣扎了。”
“你,你个阉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武嵇抬手指着他的脸,涨红了脸,似是下一秒就想动手。
他后退一步,身侧的羽林军已经上前将他押住,不管他的挣扎,径直将他压到了外面的囚车之上。
武嵇被关在了囚车里,他颓然地瘫坐在里面,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猝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眸光一亮。
他还有机会,他手里可是握着不少首辅大人结党营私的证据,只要能够见到陛下,他就能够换自己的一条活路。
囚车经过盛京的街巷,前往天牢,而一路上不少的烂菜叶与臭鸡蛋砸向了那里,连带押送的人都遭了殃。
武嵇听着那些谩骂的话,丢开头上的菜叶子,随他们骂吧,到时候他出了天牢,换个身份,照样有他们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逍遥快活。
他闭上眼假寐,一直到囚车到了天牢,他被押下车,走入了阴冷潮湿的监牢,他坐在稻草铺就的地铺上,有些嫌弃地扫了眼四周。
*
近日,盛京中各个大小官员皆是风声鹤唳,生怕小皇帝的手中掌握着什么他们的罪证,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先例。
据说,那武府被抄,府中的金银财宝,奇珍异宝愣是清点了整整几日才彻底整理完毕上报。
梁荀拿着那点出来的清单,冷冷一笑,这是够贪的啊,这里的财物,抵得上大半个国库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
他瞥了眼急匆匆的秦天,微微蹙眉,“急急忙忙的,这是发生了何事?”
“陛下,是季侍郎。他刚刚来报,说是武嵇,武嵇在天牢中自戕了!”秦天跪伏在地上,声音颤颤。
“什么!季铭就没问出来点什么?”梁荀气得一把挥开了手边的茶盏,瓷器的碎裂声尖锐刺耳。
“没,没有。陛下息怒,由于涉案的证据过多,季大人刚刚理完前去天牢,便发现人已经……”
梁荀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将情绪平复下来,声音冷静,“朕早便知道,想要扳倒他不会那么容易,也没想这一次就能除了他。”
“陛下圣明。”
梁荀微微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秦天,宣我的口谕,户部尚书一职空缺,便暂由如今的户部右侍郎暂代,具体事宜待首辅回盛京后再议。”
“奴才遵旨。”
几个时辰前,夜间的天牢之中。
武嵇正靠墙眯着,近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眼下也多许多乌青,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天牢之中,他的面前。
似有所觉,他睁开眼被吓了一跳,拼命往后缩着,“你,你想干什么,你再靠近我可就叫人了。”
“只是代我家主上传话。”
武嵇看着一身夜行衣的高大身影,目光乱瞟时瞥见了他手下的银光,来者不善,这是他的直觉。
“如果武大人你自戕全了情谊,主上会代你好好照顾外面那些没有被波及到的家人,但你如果不识趣……”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武嵇已经清楚了他的意思,他果然是来取他的命,不论以何种方法。
“易子煦就不怕我鱼死网破,把那些账本书信交出去,那些可不在抄家的东西里。”武嵇还想为自己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可来人的下一句话便将这些彻底浇灭。
“主上让你放心,那些东西他早已派人销毁,包括你留的备份。不会有任何东西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
武嵇的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任何话,一股冷意自脚底窜到了他的后脊。何时,他是何时知晓这些的,竟连他悄悄留的备份都……
他浑身都瘫软了,似是一坨烂泥,许久,他才出声,“自戕,我自戕。”
“武大人,请吧。”
他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监牢,只有阴森的墙壁,他身上也是一件单薄的囚服,他转向了那个人。
“求你,给我个痛快,把匕首给我。”此刻的他卑微的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低声下气地乞求只为一个轻松的死法。
那人将一直掩在手中的匕首丢在了地上,武嵇狼狈地爬过去捡起匕首,看着匕首锋利的刃口,他咽了口唾沫,一闭眼,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仰面倒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颤抖,呼吸急促,心跳逐渐地减缓,视线变暗,在闭上眼前一刻,那个人也离开了监牢。
刚刚天明,季铭便着急地来了天牢,打算好好审一审这武嵇,哪曾想,这刚到,就发现里面的人已经死透了,尸体都僵硬了。
他面色一变,立马进入其中,看着那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他不自觉地皱眉,武嵇来时被搜过身,怎么可能私藏匕首,定是有人……
季铭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匕首,目光一凝,这是……五城兵马司的统制武器,怎会在此,难道是……不对,怎会有人蠢至将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留在此处,定是有人陷害。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着人叫了仵作验尸,再派人通传给陛下此处的消息。
梁荀看着呈递到桌案上的案情分析,经仵作查验,罪人武嵇系自戕而亡。但关押的牢狱中凭空出现五城兵马司的统制匕首,微臣怀疑此事定有人在背后操控,且意图栽赃构陷五城兵马司。
“栽赃?”梁荀嗤笑一声,林业怕是早就跑到易子煦的那条贼船上了。
先前他便十分有目的性地将他安插的暗桩除去,以他的能力可查不到这些,怕是借了那人之手。再有他举荐林业参与调查刺客一事,怕不是那刺客便是他林业的人。
最后,那人此刻远离盛京,武嵇掌握了多少他的把柄,如今他这一死,死无对证。这匕首看似是构陷他五城兵马司的,实则是帮他洗去嫌疑。
真是好样的啊,这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他给那个老狐狸让位子是吧!
“秦天。”
“陛下。”秦天躬身小步进入,走到桌侧。
梁荀微微侧头低声说着,秦天的表情微微惊讶,不过良好的素养让他快速恢复平冷静。
“明白了吗?”他瞥了眼他,目光凌厉。
“是,奴才一定把事办好。”
*
徐敬年在接到调查的旨意后便立即去了刺客尸体停放的位置,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完了尸体。
“徐大人,死者的致命伤口是颈间的刀伤,一击毙命,干净利落。但伤口却比属下寻常见得浅一些,凶手应该是比较虚弱,或是力量不足。死亡时间约是两日前,死前曾长时间在水中待过。”
“两日……这刺客,在刺杀陛下前便死了。”徐敬年微微蹙眉,与其说是刺客,这倒更像是一种……威慑。
这刺客怕是在刺杀时被反杀,他的刺杀目标或许觉得他背后之人是陛下,是以才有如此一出。
徐敬年理完思路,叹了口气,真是好一出闹剧,这调查最后怕是会无疾而终。
“来人,绘制这刺客的画像,派人去寻他的身份。”
吩咐完,徐敬年便离开了,这些权利纷争下的案子,他不想掺和,他也不觉得能查出来些什么。
当然,这是他原先的想法,在派人寻了快一月后,手下人传来了消息,那人的身份寻到了,是五城兵马司北营下的一名小卒。
“这消息……当真属实?”徐敬年有些不确定地询问下属,毕竟这可是扯上了另一个阵营的人,他原先还以为只是……
“禀大人,属实。属下通过各方打探,才寻到了他妹妹,他住所附近的邻居还有北营的人皆可作证。”
纸张被捏的泛了皱,徐敬年有些烦躁,这朝堂上怕不是又要掀起惊涛骇浪,难得,他觉得那个舌灿莲花的首辅在,或许不算什么坏事。
“罢了,你下去吧。”
徐敬年最终还是决定,他既身为大理寺卿,调查案件是他的职责,这折子,还是递上去吧。
次日早朝,在一片寂静之中,徐敬年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徐爱卿,说吧。”梁荀眉目微敛,遮住了眼中那抹得逞与喜色。
“经过一月调查,那刺客的身份查了出来。是五城兵马司北营的一名小卒。”
“属实吗?”他的神色紧张,还有些害怕。
“回禀陛下,属实。”
梁荀的面上出现了不可置信与愤怒,他指着岿然不动站在那里的林业,“枉朕如此信任你,林业,你竟想杀了朕!”
“陛下,臣不敢。定是那刺客故意潜伏,意欲陷害微臣。”林业微微捏紧了笏板,目光中划过一抹了然。
“狡辩!即便如此,也是你御下不严!来人,传朕旨意,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林业,失职不查,差点酿成大祸,自今日起撤去职位,贬为庶人,没收家产。”
底下的徐敬年震惊,不是,怎么闹这么一出,明明这种情况顶多罚俸啊。
“陛下,自先皇在世时,微臣便效忠于皇室,您,当真要寒了我们这些老臣的心吗?”
林业没有丝毫的慌张,只是看着皇位之上的人的目光中满是冷漠与失望。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这副表情都是什么意思?朕叫不动你们了,都要抗旨不遵是吗。你们效忠的究竟是朕这个皇帝,还是那个首辅。”梁荀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没有丝毫帝王该有的形象与威严。
“陛下慎言啊!”孟御史听此慌忙跪在地上。
“慎言?朕哪里说错了,难道你们不是……”
“陛下,够了。微臣谨遵旨意。”林业只是微微躬身行礼,随后将帽子和笏板放于地上,转身离开了。
早朝在这样的闹剧中落幕,羽林军动作迅速,很快就围住了林府,林业只是穿着朴素的衣服,站在外面看着来往的人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搬。
他垂着眸,神色不明,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轻捻着,陛下,既然您不仁,就别怪臣不义了,是您亲手把自己的臣子推向了首辅的那条船。
“大人,您吩咐的事都办完了。”一人悄然来到他的身侧,小声说着。
“不错。”
抄这林府仅用了半日,而与此同时,皇帝不辨是非忠奸,罚不当罪的名声也悄然在盛京传开。
梁荀看着桌案上的清单,气得一把扫开了手边的茶盏,“周洋,出来,给我个解释,为什么没有那些东西!”
一道身影出现,他恭敬地弓着身子,声音沙哑,仿佛许久未说过话,“陛下,属下确定将东西放好了,大概是他察觉到了。”
“察觉,怕不是有人在助他。”
他的神色阴沉,一定是那个家伙,这次算是他输了,不仅没除了林业,还给他们留了把柄。下次,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