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芜觉得,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的特别,也因为这些年很多时日的陪伴,让陈声对她产生了一种依赖。
不同于对父母的依赖。
而是对一个比她大几岁可以懂他也可以教他的依赖。
所以在没有形成自己的想法时,总是想着跟随她。
其实不太好。
但季芜发现自己竟然沉浸于这种依赖。
是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沉迷了就很难离开。
那一刻季芜忽然觉得留在洛城上大学也不是不可以,某些她曾经想远离的,现在却想靠近。
但其实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说不准她以后反悔了。
说不准陈声长大了之后想法就变了。
也说不准那时候她和陈声距离越来越远了。
季芜忽然伸出手抽过旁边的一张纸,低头折了一只千纸鹤,递给陈声:“小朋友想这么多干嘛?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玩嘛……而且,说不准我考不上大学呢?”
陈声:“……”
他觉得自己张口就来的天赋一定来自于季芜。
有时候简直觉得难以企及。
陈声抓着千纸鹤反驳:“你考不上的话我就更考不上了。”
“说不准普通的老师能出厉害的徒弟呢?”
“……”
陈声干脆换了一句话反驳:“那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可成熟了,不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吗?”
一句一句还挺会顶嘴。
季芜轻啧了一声,不太客气地拍了下他的头:“说什么呢?你最好永远不要像我这样,慢慢长大就好了。”
陈声突然就随着这句话安静了下来。
隔了好几秒,才应了声“噢”。
-
季芜最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看着无聊,却让人觉得满足。
但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于某一天。
在高二即将开学的前一周,薛晓倩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请她吃饭,庆祝她成功升入高中理科尖子班,而且已经提前在餐厅已经订好了位子。
季芜只得失约陈声,让陈叔柳姨带他出去。
上次见薛晓倩是2月24日。
季卿成的忌日。
也是她的生日。
每年她们在这个时候会面,薛晓倩都从来没提起过她的生日。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
总之,很多时候,季芜几乎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么一位亲人。
也坦然接受自己现在的生活。
不过大概是因着季卿成的缘故。
季芜每次都会答应这种突如其来的会面。
进到餐厅时,季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位置的薛晓倩。
她脚步一顿。
不过半年的时间,却觉得薛晓倩比那会憔悴了不少。
虽然还是穿着一条光鲜亮丽的红裙,但看着一副强撑的样子,像被什么事情耗尽了心力。
季芜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妈。”
“诶,小芜。”薛晓倩的神情泛着母亲的光辉,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季芜犹豫了一下,没抽开。
“高中累不累?”薛晓倩总是这样开头。
“不累。”
“住那儿还习惯吗?”
季芜顿了下。
已经住了这么多年了还在问习不习惯吗。
不过她不想作些无意义的争执,点了点头:“挺习惯的。”
薛晓倩也点点头,接着说:“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啊?要不要回佳州来?跟妈妈一起……”
季芜忽然觉得很可笑,面色淡淡地抽出了手。
爸爸去世后她和薛晓倩之间的母女亲情早就在这日复一日没有母亲的身影里被磋磨掉了。
就算还有,也只剩那薄薄的一点。
这么多年不管不顾,到她长大成人了又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母亲了?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心里烦躁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季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留在洛城挺好的。”
说出来的语气没有温度。
薛晓倩有些尴尬地笑了声,过了几秒才说:“小芜,之前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有陪在你身边,但你不知道……一个人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有多难,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我知道的。”季芜抬眼看向她,直接的,不拐一点弯:“年轻的时候遭遇丧夫,又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女儿的确是件让人难以承受的事。”
“说一开始不怪你是假的,但都过了这么年了,我早就不这样了。”
“我明白每个人包括做父母的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那我也应该有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利,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当然我还是非常感谢你尽管有了第二个家庭,但还是坚持每年给我抚养费。”
“谢谢你,但是,就这样吧,以后我们每年按时见面就行了,其余什么的,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
薛晓倩大概没想到能听到这么直接的一大段话,表情变得尴尬而无措,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刚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时服务员就已经开始上菜了。
季芜垂下眼睛:“先吃吧。”
这顿饭里,薛晓倩想当作什么没发生的样子,仍旧向她嘘寒问暖。
季芜吃得索然无味,一心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饭局。
却在快吃完时,听见薛晓倩忽然开口:“小芜,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的,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关系。”季芜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可以瞒着我。”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你别怪妈妈。”
“没有。”
“那等你放假的时候来妈妈家里,妈妈带你见一下叔叔和你的弟弟好不好?”薛晓倩的语气里忽然多了些卑微的祈求感。
季芜又想笑了。
时间真的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从前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语气能出现在薛晓倩身上,大概是她更愿意去磨合新家庭吧。
“高二了,应该没什么时间。”季芜说:“而且我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柳姨的儿子,其余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见。”
话说得这么明白。
季芜见她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就想起身离开,却在对方抬手的一刹那看见了袖子底下露出来的伤痕。
像是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