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映照,夜少了几分惯有的昏黑。
沈星予选了书房院第一进,带的日常所需已安置妥当,食材全部送到厨房院。
八仙桌上摆着饭菜酒水,四个人各坐一方,把酒言欢。
顾月霖不提身世相关的事,其他三个便也绝口不提。出身、经历、前程各不相同的四个人在一起,最不缺话题。
沈瓒每日奉召进宫面圣,对皇帝的举措最是清楚,瞒谁也不会瞒自己的儿子。沈星予少不得复述一遍,又望着顾月霖,“百姓避免不了损失伤亡,可比起毫无准备,损伤最少能减半。”
顾月霖颔首,“已尽力,日后全看天命。”
李进之问:“现下钦天监的三个人怎样了?他们具体怎么说的?”
沈星予答:“他们说陆续降雪的天气得持续个把月。皇上本就是半信半疑,灾情过后,定有封赏。”
“这两日的雪就够人受了,那么久的话……”君若晃了晃小脑瓜,“城外除了官道,路上的雪已经积得没法儿扫了,只能等回暖融化,路面又会泥泞不堪,灾民要集中安置,保不齐出现疫情。我住到二三月再走,哥,成不成?”
“你们住多久都可以。”顾月霖说。
君若甜甜一笑,“今儿咱哥儿四个聚齐了,敞开了喝?”
顾月霖道:“一醉方休。”
“好!”在座的三个齐声附和,同时举杯。
这一喝,就到子时才尽兴,各自回房歇息。
顾月霖没有醉意,更无睡意。
沐浴之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时辰,更加清醒。
他穿着中衣,披上玄色罩袍,到寝室外间的大炕上自斟自饮。
忘了是谁说的,当真心烦时,不是三杯倒,就是喝不醉。他倒不是不信邪,而是除了喝酒再不想做何事。
在他旁边,是君若找出来的那个包袱。
只有酒为伴的时刻,他打开来,细细地看。
衣物出乎意料的小,经过这些年,看起来仍似刚做好。
里衣中衣是一色的纯白,料子是白绫或细葛布。
外衣颜色多为深深浅浅的蓝、青,男孩女孩皆可穿,甚是柔软的料子,顾月霖叫不出名字。
三套冬日的大红色衣物格外醒目,料子是缂丝、蜀锦,盘扣以大小相等的珍珠做纽子。
还有两双小小的大红色虎头鞋,一针一线绣成的虎头煞是可爱,虎耳上镶嵌着红宝石。
顾月霖唇角轻而缓地上扬。这样的衣物鞋子,顾家的孩子可穿不起,怪不得一直压箱底。
而母亲若顺利生产,在赁来的小院儿居住,她又不喜出门走动,倒是给他穿什么都无妨。
无疑,只要是她手里有的,就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顾月霖只是不明白,她何以陷入了那等孤绝的境地。
举目无亲,孩子都要交托萍水相逢之人。
她撒手人寰之际,是何心绪?
顾月霖本以为,生母的线索就算再多,之于他也是最遥远的无法生出亲近感的人。
可在听着路四家的讲述之时,在看着她一针一线做成的衣物鞋袜之时,他难过、失落,也觉亲切。
顾月霖再进一杯酒。
烈酒入喉,像是燃着无形的火焰,烫的他的心微微抽痛。
他倚着大迎枕躺下,望着上方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下地,将包袱恢复成原样,犹豫一下,拿出了那两双虎头鞋。
包袱放进衣柜,拿着虎头鞋到了寝室。
床已换了考究的拔步床,他把小小的鞋子放进床头暗格。
顾月霖洗漱一番,去了地下书房,熟门熟路地找出科举相关的一摞卷宗。
回到书房,点燃明灯,伏案凝神阅读。
母亲拼死生下他,为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养父视他如己出,对他的影响深远,亦为他煞费苦心。
他终归算是平顺安稳地活到如今,没资格伤春悲秋。
活一场,便要活出个人样。
终有一日,他会站到足够高的位置,让世人想忽略无视都不能。
若在战时,顾月霖会义无返顾地从军,在沙场建功立业,如今是太平年月,他就顺着蒋氏给他划的路走下去。
毕竟,做官可以实现抱负,所受的限制相对最少。当然,明年乡试过后,若是自知无望,那就琢磨琢磨歪门邪道,只要谋划得当,保有初心,照样能有叱咤风云的一日。
在以往,他做梦都不敢这么狂,如今的底气来自于蒋昭留下的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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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氏回到魏府之后,仍旧是老实配合有问必答的态度。
下午,魏琳琅看完温氏的全部口供,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