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宫里的南书房,皇帝也正与首辅谈论灾情、时疫。
“要是地方上也如京城一样,该多好。”皇帝说。
魏阁老欲言又止。
“说。”
魏阁老思忖片刻,想不出委婉的说法,干脆直来直去:“京城损失小伤亡低,固然是因为天子脚下,官员军兵更尽责之故,地方及时供给不时之需也同样重要。只说北直隶,灾情明明更重,却要把京城安危放在第一位。”
皇帝哑然苦笑,“可不就是,地方上要是不用管京城,负担会轻不少,可是……”可是没法子,这在他是无解的问题。
魏阁老起身行礼,郑重地道:“臣请皇上对地方官恩威并施,趁乱敛财、结党滋事者,满门抄斩;心怀苍生、鞠躬尽瘁者,当予以厚赏,并允诺减免赋税。官员理应体恤百姓,朝廷则理应体恤这等官员。”
“准。”皇帝亲自拟旨书写,又写了几封情真意切的信函给封疆大吏。
先前他一味忙着给官员层层施压、阻断他们触犯律法的路,想招数想得都开始掉头发了,却忘了给官员允诺以及鼓励。
重压之下,很可能有人觉得进退都是举步维艰,并且对上对下都得不着好,那还不如破罐儿破摔。这情形下,只用铁腕手段是行不通的。
皇帝忙碌期间,魏阁老主动道:“此事并非臣的主张。早间偶然遇见了长宁长公主,她点拨了几句。”
“朕可有日子没见长宁了,她在忙什么?”
“起码今日没忙什么。”魏阁老笑道,“殿下要去什刹海找沈夫人,说素了一段日子,想胡吃海喝一通。”
“长宁伤病缠身,心气儿也是越来越低,愁煞人。”说起最看重的妹妹,皇帝语气中有着真切的疼惜。
魏阁老忙宽慰道:“何大夫医术精湛,等他平安归来,帮殿下调理着便好了。”
“对对对,你替朕记着这事儿。整个皇室,只有长宁能跟朕说到一块儿去,她要长命百岁。”
魏阁老亦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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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数日,无波无澜。
风中有了浓厚的春日气息,竹园外的生机恢复,柳条吐绿,颜色一日深过一日,草木野花拼力妆点着旷野。
清晨或阳光正好时,顾月霖会带着随风到园外转转。他担心随风突发奇想跑没影儿,更担心它伤到行人,总是给它系上一条绳索。
没想到的是随风很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尾巴高高地翘着,表情像足了好奇的小孩子,大脑袋转来转去,左看右看。
这样几次下来,随风跟顾月霖亲近了不少,有时三更半夜的晃到书案前,眼巴巴地瞅着他,给它小肉干也不吃。
顾月霖猜了半晌,试着把它放到膝上。
它蹭来蹭去地找到舒适的位置,然后,就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顾月霖想着,这小子什么毛病?小时候不撒娇不起腻,如今却开始黏人了。他怀疑它脑筋是倒着长的。
不管怎么着,总比长成了再来这一出要好。长成了的体型跟小牛犊似的,寻常椅子可搁不下它。
另一面,顾月霖彻底没了危机潜伏在周围的感觉。
梁掌柜说,目前没人揭下告示,更没人到指定地点说什么。
也就是说,寻找程放的告示起了作用。
目的达到,顾月霖心里一块大石落下,整个人松散不少。他遇到怎样的凶险都无畏无惧,受不了的是身边人因为自己有性命之危。
二月最后一天,沈星予休沐,到家点了个卯,就匆匆赶来竹园。
顾月霖见他眉宇间有焦灼之意,不由担心:“遇到棘手的事儿了?”
“应该算不上棘手,但我真急得抓心挠肝的。”沈星予取出吊坠,手势轻巧地放下,“有李福帮忙打好招呼,我没事就找造办处的人扯闲篇儿,这玉坠就随身带着,给不少人看过。现在的难题是,有个人见过另一半,但他不肯透露——这还是李福无意间问过他一名仆从才知情的。”
“那仆从怎么说的?”
“说亲眼见过此人清洗玉坠,留在手里的好几天,频频传信也收到信件。”
顾月霖非但不急,反而笑了,“已经到了最小范围。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