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与三兄弟不约而同起身,到廊间看雨。
有侍卫穿着蓑衣疾步而来,禀道:“刚收到的消息,昨日安顿的百姓家中的牲畜家禽,已分散到三个地方养起来。”
长宁凝重的面色一缓,颔首微笑。
灾情之前,人的安危当然是第一位,豢养的牲畜家禽也一样,若是短时间内相继死亡,有很大的可能形成瘟疫。
上至皇帝内阁,下到地方官员,都考虑到了。
长宁和顾月霖,在先前的通信中,针对这种问题商议出了行之有效的章程:
百姓搬离之前,养着牲畜家禽的,一概留下不会轻易损毁的记号,不拘方式;
百姓搬走同时,派擅长安抚驯化牲畜家禽的专人带队过去,分头负责牛骡驴羊猪鸡鸭鹅,牲畜赶着走,家禽利用官署寻常用的车辆、笼子运送,到了专门拨出来的地方,照常喂食养着就是了。
安置的地方相对来说最简单:种田大户一般都有专门饲养牲畜家禽的庄子,分散到几个大户手中,不过是捎带着命仆人照顾的事儿。
灾情的大前提下,谁都不敢说自己没有求人之处,大户本就愿意给别人一些帮助,更何况,官府不但承他们的情,还会拨给饲料。
至于期间的损耗,就是相互体谅的事儿了,猝死的牲畜家禽,官府照时价补贴百姓,若是本就带病的,便照时价的六成补贴——家禽也罢了,牲畜大多都可以说全身都是宝,不是病死不能卖肉就真白养了,如皮毛、角,都能换取银钱。
如果指望着牲畜家禽长远得益,也没关系,大户吃些亏,补给百姓差不多的就是了——这是大户知晓官府安排后,自发提出的。
几方已经配合到这地步,要是还有更坏的意外发生,那没法子,只能是大家都认倒霉,由官府上报,听上面安排。
上面会怎样安排?
全国各地以君若为首的大商贾,给予北直隶方方面面的捐赠,其中就包括牲畜家禽,朝廷何时需要,发话便可调拨。长宁心里有底,只是要避免节外生枝,不说破罢了。
看了一阵子雨,四个人回到室内。
长宁道:“降雨期间,我们的要事只有一桩,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三人齐齐称是。
最紧要的泄洪分流点,就在这一带。若有万一,便会殃及本不该遭难的众多百姓。
长宁在沙场上必是冲在最前方的人之一,在眼下,她对河道只是半个行家,能出的力的确有限,但她必须陪在将士身边。若最坏的事情发生,便要上下一心救助百姓。
长宁如此,兄弟三个亦是义不容辞。谁若不想参与其中,又何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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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从容的,晶莹无暇,落地成景。当它为难尘世,是温柔残酷并存的方式,安安静静地累积寒冷、恐惧。
雨是多变的,或温柔,或粗暴,或萧瑟。当它为难尘世,便化身为最狂躁的暴君,让人生出天地将被雨水湮没、吞噬的错觉。
暴雨,很多人都见过。
持续整日的暴雨,很多人只听过传闻。
在这样的雨势中,瓢泼大雨变成有过之无不及的事实,特有的气势磅礴的落雨声宛若不祥的钟声,敲打着人的心魂。
白日的喧嚣喜乐争相议论已经过去。
夜深了,只闻暴雨声。
君若坐在廊间的竹椅上,手中有酒。
随风坐在她身边,依然如常安静,她却感觉得到,它情绪起伏不定。
她空闲的手落在随风颈部,温柔拍抚。
其实,她心绪又何尝不是翻涌起伏。
在君家十几年,君若从不知道纯粹的亲情是怎样的。
而从竹园再到如今,她已彻然明白,亲情能给予人的是由心而生的安稳、踏实,晓得自己不论身在何处遇到何事,背后都有长辈手足支持、支撑,没有任何条件的;
亲情能让人变得鲜活,情绪会随着亲人的步调生出欢喜、自豪、骄傲、痛惜、担心、心急如焚。
此刻的君若,便是心急如焚,当着的百爪挠心那样煎熬。
她知晓三个哥哥今日起要驻留在何处,要和将士冲在最危险的阵地前缘。
如果谁出了岔子,有了重大的闪失,甚至于……
君若下意识地闭一闭眼,再摇一摇头。
不会的,不能胡思乱想。
君若喝尽杯中酒,借此缓和情绪。
再如何,有长宁长公主坐镇,有行事镇定缜密的月霖哥哥,大局上便不可能不稳,大局稳了,他们的安全就提高到七八分。
他们很难出岔子,进之哥哥、星予哥哥就更出不了岔子。
她还不知道长公主和哥哥的脾性?都是宁可自己遭难,也看不得身边人受苦的心性,而另外两个哥哥也是一样的,经了在官场的历练,处事已颇有章法。
君若好过了不少,再喝了两杯酒,心绪已和缓下来。
相应发生的是,随风的情绪也已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