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去往内阁传口谕的路上,顾月霖正站在次辅郑阁老案前,与之争论一事。
“我对吴知府没有任何成见,但他是齐王内弟的周家的世交,这本不算什么,问题在于,刑部目前正在核实周家买官卖官一案的其余涉案人员,他正在其列。”顾月霖说。
郑阁老哼笑,“顾阁老当真是耳听八方的人物,对刑部动向了如指掌,锦衣卫那边想来更不在话下,当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次辅大人何必避重就轻?”顾月霖唇角微扬,笑容淡淡,“我们在议的是吴知府的去向,您怎么说起旁的了?次辅大人是不是要告诉我,您是秦王的外祖父,所以,我该凡事听您的?”
郑阁老吹胡子瞪眼,“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东拉西扯的做什么!?”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顾月霖笑容不变,“吴知府罪行无可转圜,罢官候审是必然,次辅大人可同意?”
郑阁老怒道:“不同意!”
“为何?”顾月霖敛去笑意,有些烦了,“齐王妻族的世交,您又是秦王的外祖父,两两相加,已足够我起码弹劾您十天半个月。
“又或者,次辅大人的日子太消停,缺关乎己身的笔墨官司解闷儿?
“下官不才,奉陪到底。”
言语也没多毒辣,伤人的是他的表情:自冷冷淡淡到轻蔑鄙弃,仿佛郑阁老根本不是活物。
郑阁老如何能不恼羞成怒,当即拍案而起:“顾月霖!你别太嚣张!仗着……”
顾月霖打断他,沉声问:“你奈我何?”
闪着森森寒意的眼眸亮如刀、利如刃,顷刻间便有了狼的酷烈、蛇的冷血。属实暴躁起来。
实在是不应该,真的不应该……然而,郑阁老切切实实知道,自己怕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阁员的注意,魏阁老首先问道:“郑阁老、淳风,怎么回事?”他对皇帝赐给月霖的字还是挺喜欢的,觉着恰如其分,明里暗里都这么唤着。
顾月霖仍旧凝着郑阁老,却语气如常地答话:“回阁老的话,关乎皇室外戚,我与郑阁老意见相左,许是因此,郑阁老不肯公事公办,下官正在琢磨弹劾的折子。”
魏阁老想笑,心知郑阁老要倒霉了。
郑阁老勃然大怒:“顾淳风!哪有你这样颠倒黑白……”
“盖章。”顾月霖拿起案上一份公文,摔到郑阁老跟前。
几页纸张罢了,到了他手里,有了实际的重量,以至发出不轻的声响。
除了魏阁老,其余的阁员面面相觑。
这位新入阁的顾大人、顾侯、顾阁老,在官场彪悍的事迹太多了,外放期间有理有据地以下犯上是常事,没成想,这习惯也会带到内阁。
平时看起来,明明是那么一个俊美如谪仙又温良如玉的人物,这会儿的气势也太慑人了。
旁观者都如此,被顾月霖眼神凌迟着的郑阁老,就更不用提了。
恐惧之下,倒让他脑筋分外清醒,意识到顾月霖前前后后的言语的轻重。
这年轻人入阁之后也不会走寻常路,机会赶得巧,就拿他立威了。先前还不确定,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阁老心慌起来,额头险些冒汗,嘴里却不敢耽搁:“着什么急?我什么时候说不盖章了?”
顾月霖神色不变,言语间倒是给了对方台阶,“有劳。”
郑阁老心情复杂地在公文上盖了印章。
顾月霖拿回公文,回自己的座位之际,刘全来传口谕,“皇上有话要说,正等着顾侯呢。”
郑阁老的脸色更不好了。
魏阁老笑得那叫一个舒心。
历代首辅次辅都是政敌,就算次辅明面上装孙子,图谋的也是迟早让首辅成为真正的孙子,不然,皇帝岂不是连制衡之道都不懂?
本朝也是依照常例。
魏阁老做首辅这些年,历届首辅都是可着劲儿跟他嘚瑟的,要么资历太深,要么根基深厚,要么是有一定资历的外戚。郑阁老属于最后一种,他灰头土脸了,魏阁老就高兴了,何况今日这般情形。
皇帝那边,见到顾月霖后遣了宫人,取出手札,放到顾月霖手边,“你只看到天灾结束前几年,朕相信,只怕你不相信朕信你,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些蹊跷之处。”
“蹊跷之处?”顾月霖眉梢微扬,属实意外,“恕臣愚钝,皇上指的是什么?”
“你绝对记得,手札开端写的是三十来年间的一些事,其中包括你养父故去、你养母的父亲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