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虽是死过几次的人,却头一次知道折磨人有这么多的花样。
细密短小的针,整齐地排布在铁块上,从冰水里拿出来,冒着冷气,往脊背上一按,那些细小的针带着渗入骨髓的冷,刺透轻薄纱衣,一根根扎进皮肤,如果再上下挪动,密密麻麻的针尖就会在血肉里搅动,整个后背连着太阳穴便一阵火烧燎原般烧灼起来,偏偏那冰水又迅速收敛肌肤,所以拿下钢针时,从外头看一点痕迹也没有。
卑劣,卑劣至极。
在光影黯淡的地下室里,江持盈硬生生熬了将近半个时辰,上半身的衣物最是单薄,半个肩背都被这块钢刷滚过一轮。
他们见她什么都不说,便将那钢刷对准了她的双手。
五指连心,尖锐的针刺入青葱的指尖,几乎要将指甲剥离开,她终于在巨大的疼痛中晕过去了。
意识并没有完全消散,江持盈能感觉到,一阵冰水泼来,从头发到衣领间,冷得她哆嗦,但实在已经力竭,无法动弹。
太傻了。昏沉中,江持盈骂自己。
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喧嚣扰攘的集市旁,竟然有人如此胆大,不仅青天白日公然劫车,还敢囚禁用私刑。
这背后必然有一些自己无法想象的势力在。
眼下这般伊娘还有送出消息的可能吗?
江持盈陷入昏沉的绝望中。
直到她依稀辨认出,那个熟悉的声音。
自离开扬州,她想起过陆闻铮——那个水寨的贼寇,但她却从未和任何人提及。
外祖家问及她的遭遇,她回避了与他和水寨相关的所有事。
毕竟京城闺阁女子怎能和水寨贼寇扯上关系,那段故事最好被永久地遗忘。
可有些人,很难遗忘。
江持盈想过,会不会有天再见?
很难,世间熙熙攘攘,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再相遇。
那如果呢?江持盈惦记着最后没来得及说的谢谢。如果再见,于万千巧合中遇见了,顶多也是人群中打个照面,她也不可能正儿八经地走到他面前,说出那句谢谢。
总之,不管是怎样的重逢,也不该是眼前这样。
狠戾的眼神和刀刃一样冰冷,对准了她。
她为鱼肉,他为刀俎。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
陆闻铮的声音就在她上方,她努力地想起身,却只能挪动半寸身体,喉咙被甜腥的血堵着发不出声音。
自己这副样子,他根本认不出吧。
方才扼住自己咽喉的指骨那样紧。他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知道今天这般情景,他知道多少,又能替自己辩白几分?
她努力的抬起头,整个人却被陆闻铮翻过来,后脑勺狠狠摔在榻上。
“六哥,是我。”
当江持盈那声沙哑无力的呼喊想起时,陆闻铮的心脏猛地一跳,扬在空中持刀的手硬生生偏了一毫,刀尖掠过江持盈的耳垂。
流血了。
红色的血溢出来,像一段若隐若现的红线。
手起刀落,前后不过万分之一瞬。
陆闻铮拨开身下人挡着面容的发丝,将这张叫他一直难以忘记的,少女的脸,看进眼底,他的手难得地颤起来。
怎么会,是她?
陆闻铮盯着江持盈惨淡的面容,眼中神色复杂。
他缓慢地,收回按在她肩头的手,起身退后几步。
身上的压力骤消,江持盈喉中血翻涌,猛地咳起来,又因为咳,不禁蜷起了身子,牵动到后背的伤,整个人痛苦得打颤,身上那件烟罗裙此刻也不成样子,松松地拢在身上,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
陆闻铮目光略过此处,身形微滞,随后转身背对着她。
正巧看到屏风后,探出储少京那张欠揍的脸。
储少京看看榻上的少女,又看看皱着眉的陆闻铮,冷笑了一声:“还说我呢,你来你也舍不得下手。”
“出去。”
陆闻铮声音低沉,储少京一边凑近要看榻上的女人,一边聒噪:“没什么好丢脸,这样的美人伤了实在可惜。”
陆闻铮侧一步,挡住储少京的视线,重复了一遍:“我让你出去。”
储少京看着人表情不对,打着扇子,给陆闻铮扇风:“好好好,我走,你慢慢审。”
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得里面人喊:“回来!”
他脚步转弯比谁都快,面上谄媚,心里还是骂了一句:真是活祖宗。
陆闻铮把人抱出地牢安顿到二楼的房里时,储少京没少在后头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