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对方,纸条完好,并没来得及打开窥看过。
宋逢年挑着唇角。
神色难辨地,看了她一会儿,复而笑起来:“行,我送你。到巷子前头,你得说话算话啊。”
他像带了点深意。
巷外,有遥远的脚步声,黎颂小跑着过去。她望着巷外,以为那就是有光的地方。
在即将踏出去前,她转头回望。正打算按照约定,把纸条抛还给他。
风过无痕。
这时一枚冰冷的子弹,瞬间轻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砰,砰。”
等黎颂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
她已经被他,轻揽过去。被带着,在地上滚了几圈,避开连发的几枚子弹。
“外面都是战火一片,你果真一点都不防备,便往外边跑吗?”
他轻叹了句。
期间她的长发扯动了下,微微扯痛。
她忍住没出动静,但是鼻尖,还是皱了下。
青年的手,还垫在她脖颈下方。
他叹了气,见状又礼貌地,帮她把扯住的头发,回归着绕到耳后。
“真是,过于天真了。”
黎颂抬眸,睁大眼睛,控诉他这不礼貌的评价,但又没法反驳。
她确实莽撞了。
没意识到,旧时代的残酷。
巷外结束后,隐约传来了对话:“刚刚那边,是什么动静?”
“烧死人的地方,最近不是,又死了不少人吗?大惊小怪的。”
“但刚刚有声音。”
“一般没人来这里,先去再喊几个人来。等会儿去看看,你们俩在这儿守着。”
她听着模糊的对话,心跳紧绷。
艰难地抬头,试图去瞧清,外边的景象。
躺在地上、被她当肉垫的宋逢年,被重重地压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能先下来吗?再动的话,我的肋骨都要断几根了。”
黎颂应了声。
她从他身上翻身下来,抿了下唇。
把纸条塞到他掌心里,物归原主,小声地再次道了声抱歉。
他和她猜疑的不一样,倒是不计前嫌,又救了她一次。
于是,黎颂带着诚意喊他:“谢谢你,前辈。”
这么喊,应该没问题。
此刻的宁城,至少是半个世纪前了。同在一片土地上,他也长了她那么多年纪。
“……你喊我什么?”他顿住。
黎颂重复:“前辈啊,宋前辈。”
她很有道歉的诚意。
宋逢年似乎是沉默了会儿,但又不想搭理她。最终屈腿坐起来,轻掀眼:“又救了你,这是今日第二回了。”
他将纸条收了起来。
“这回不会恩将仇报,再威胁我一次了吧?”
那几枚子弹,深嵌进了她背后的土墙,带着深度,死死钉在上面。
黎颂心有余悸:“外面守着的,是谁,在搜寻你吗?他们等下,是又会喊其他人来?”
“所有路过的百姓,都有可能莫名其妙,被牵连遭殃吗?”
这来自她的记者职业病,一口气询问了出来。
宋逢年没说话。
他食指抵唇,轻嘘了声。
若有所思地瞧她:“三月沪城沦陷,就近的宁城亦受影响。数不清的扫荡,还驻扎了宪兵部队,外面的,便是巡逻的敌人。”
“一点不知晓,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目光落下来。
只见她行事无畏,不像深院大宅里的闺阁女子。裙子样式很陌生,看着有点偏西式。
而她面色红润,眼眸望着他时,时而好奇地眨几下——
于是宋逢年对于初见。
这般对她评价:“还说自己,是记者。倒更像个,天真的小布尔乔亚。”
闻言,黎颂感觉被嘲讽了。
她睁大眼眸:“我哪里像了。不能因为,我刚刚拿了纸条,你就这么说我吧?”
哦,她居然还听得懂,知道布尔乔亚是什么。
他有些意外。
语调松弛:“不像吗?”
这一天,他乔装成车夫时。从死人堆里,莫名扒拉出了一个奇怪的姑娘。
宋逢年不知道遇到她,会发生什么。
正如他,对于自己的命运,从来不知,会赴往怎样的方向。
脚步声在靠近。
也许出于警惕,踱步过来很慢:“好了,一起去看看吧,什么人在那边。”
见状,黎颂小声:“现在,该怎么办呢?”
“稍等。”
他利落脱下了,最外边,象征车夫身份的灰白布衣。
里边是件黄绿的军服,细看针脚粗糙,但乍一眼,足够以假乱真。
黎颂讶异地望着这一幕。
隐约能猜到,他藏着更多的秘密。
卸下略显臃肿的伪装后,他的身形,变得颀长挺拔了几分。
他又快速,从车上草席间翻出了,像模像样的一顶军帽。帽檐向前,扣在他自己脸上,使面容半隐半现。
黎颂有些不知所措:“那我……”
对方自有伪装,那她该怎么办呢?
见她踟蹰,宋逢年转回了身。
若有所思间,他唇角有弧度浮现。出口的问题,倒有些突兀:“……你有丈夫吗?”
黎颂听到,怔了下:“嗯,什么?”
“哦,没有。”
脚步声转过了巷角,即将近在咫尺。
宋逢年像刚才褪去伪装一样。
有条不絮地,扯开了她的披发,被风吹乱遮住半张脸。
他又拨开,方才的尸体堆,找出一件复古的长披肩,披在了她肩上。
微厚的羊毛质感,长流苏状衣摆,盖住了她的裙子。
他继续有礼地问:“那种自由恋爱、交往的对象呢,有吗?”
她一头雾水:“也没有。”
那群敌人迎面过来了。
宋逢年确认完她的回答,很轻地笑起来:“行,那就好。”
他道了声冒犯,在正面撞上的刹那,虚揽上她的腰。
绿色衣角被风拂起。
他低扣了些,帽檐的角度。又姿势微带暧昧地,将她轻按在怀里,挡住了她剩余的面容。
与她从这群人面前,擦肩而过。
并低沉地,在她耳边道:“别抬头。”
“跟着我,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