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明姝执掌盐医署。惊蛰日开仓放盐时,她将解盐毒的方子刻在盐砖上,任百姓拓印。卫崇山熔了杨家旧宅的盐缸,铸成丈余高的"戒盐碑",碑文正是明姝手书:
"盐本净物,人心染尘。"
裴昭巡视盐关归来,见明姝与明棠共执药杵捣盐梅。阳光透过盐晶帘,将"昭棠"二字映在她们交叠的袖口。朱雀大街的盐车隆隆驶过,车辙印里新撒的耐盐花种,正悄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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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载光阴,恰似盐河流水。仲春时节的齐国公府,东院的盐梅树早已亭亭如盖。卫明棠扶着微隆的腰腹立在廊下,看家仆们将新采的青梅浸入陶瓮。晨光穿过檐角垂挂的盐晶帘,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细碎光斑,恍如五年前平叛时运河上炸开的盐火星子。
"夫人仔细着凉。"
侍女素云捧着盐梅纹斗篷过来,斗篷内里缝着去年冬日收的玄狐皮,领口缀着三粒北海珍珠,正是裴昭剿灭私盐贩子时缴获的战利品。明棠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暗袋里的平安符,褪色的符纸边缘染着淡淡的血渍,是当年洞房夜与裴昭共焚的那张。
梅枝轻颤,惊飞几只啄食盐粒的雀儿。明棠忽觉腹中似有温水漫过,低头见裙摆已染深色。春桃失手打翻盐罐,白花花的盐粒滚到明棠绣鞋边,竟拼出个歪扭的"安"字。
裴昭卸了早朝的银鳞甲疾奔而来,战靴碾碎满地盐晶。他横抱起妻子穿过三重月门,明棠发间玉簪扫过廊柱悬挂的盐钟,叮当声惊起西跨院养伤的白鹭。这盐钟原是康王府旧物,重铸时掺了玄甲军的断箭,此刻声如金玉。
产房内燃着特制的安神香,青烟里裹着盐梅与甘松的气息。六名稳婆早备下盐晶雕的产床,床沿刻着百子千孙图。明棠咬住裴昭递来的盐木棍,齿间尝到淡淡咸涩,这是用北疆血盐凝的,掺了止血的田七粉。
"是个姐儿!"第一声啼哭撞破黎明,檐角盐铃应声而响。裴昭剪脐带的银剪映着朝阳,在盐砖地上勾出"长宁"二字。侍女将襁褓放入盐晶摇篮,那摇篮雕着蜿蜒盐道,原是裴昭亲手刻的。
明棠汗湿的指尖抚过女儿眉间朱砂痣,忽笑出声:
"倒是会挑时辰,今日正逢盐神祭......"
话音未落,腹中又一阵绞痛。裴昭铠甲未卸的臂弯里,小丫头攥住父亲护腕上的狼头纹,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窗外飘落的盐梅花瓣。
"还有个哥儿!"
众人惊呼声里,裴昭的战甲被二度啼哭震得铮鸣。他左臂揽着女儿,右掌托着儿子,铠甲缝隙的盐粒簌簌落在婴孩皱红的脸蛋上。素云忙取来温水沾盐帕擦拭,却见小公子抓住盐粒就往嘴里塞。
腊月盐雪覆满庭院时,两个襁褓已能在盐砖地上爬行。姐儿名唤裴盐星,哥儿唤作裴盐河,乳名取得直白,盐星出生那日运河浮起万千河灯,盐河抓周时抱着盐耙不撒手。
正月十六盐神诞辰,侯府中庭摆开十丈长的抓周毯。明棠特命将盐工献的十二色盐晶磨成粉,混着蜂蜜调成彩盐,在青石板上绘出蜿蜒盐道。盐星穿着朱红小袄,腕间珊瑚铃铛乱响,竟爬向父亲卸在榻边的玄铁剑;盐河却揪住祖父的盐田模型,胖手拍得木制水车哗哗转。
"星儿莫啃那剑穗!"
明棠抢过女儿口中的玄色流苏,那穗子原是裴昭甲胄上的旧物,浸透北疆风霜。小丫头扁嘴欲哭,忽然瞧见母亲发间的鎏金盐梅簪,伸手就要去够。裴昭笑着解下腰间盐晶佩:
"这个给你磨牙可好?"
观礼的盐工们哄笑着撒盐花,老盐工张伯颤巍巍捧出自制的盐哨:
"小小姐将来定是巾帼英雄!"
盐星含住哨子吹响,清越哨声惊飞檐下盐雀。盐河见状急得咿呀直叫,竟将盐耙插入外祖父的靴筒,惹得卫崇山朗声大笑。
最奇是盐星抓着半片盐晶透光镜,摇摇晃晃照向药柜。明棠翻开《青囊经》,见镜光恰好映在"盐毒篇",心头突地一跳。裴昭从后环住妻子:
"这丫头莫不是要承你衣钵?"
话音未落,盐河已爬过来抱住母亲裙角,嘴里含着半块盐梅糕。
盐星三岁生辰那日,国公府西园辟了方小盐田。裴昭特制了枣木小耙,盐河整日蹲在田埂,看盐水在日头下析出晶花。这日趁着乳母打盹,小丫头偷溜进药房,将解毒散混入弟弟的盐梅粥。
"阿姊坏!"
盐河肿成桃子眼,仍不忘护着盐星偷藏的糖盐罐。明棠罚女儿抄《盐经》,小丫头却用解毒粉在宣纸上画满歪扭小人。裴昭归来时,正见妻子举着药杵追女儿,盐星躲在父亲战靴后扮鬼脸:
"爹爹说星儿这叫'虎父无犬女'!"
秋日随外祖父巡视盐场,盐河将卫崇山的玄铁枪当搅盐棍,一杆子打翻整锅卤水。老侯爷不怒反笑,当夜熔了半副旧甲,铸成小叶紫檀盐耙。从此每日晨起,总见个小人儿蹲在灶前,奶声奶气哼《晒盐调》。
盐星五岁便识得七种盐毒。这日带着盐川摸进地窖,指着靛蓝盐粉道:
"这是会肚痛的坏盐。"
转头又教弟弟辨朱砂盐,
"这是治风寒的好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