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段话的意思是什么呢?‘先生实在是不善长使用大的东西啊!’,所以这个‘固’是什么意思?”
黑板上,工整的字迹抄着一段古文,是《庄子·逍遥游》中的一小段,“夫子固拙于用大矣”一句中的“固”被标注了出来。
晋楚祥手拿粉笔,边翻译古文边圈画着黑板上古文翻译中的重点字词,他时而提问,时而讲到兴起处拍了拍黑板,看着讲台下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
今天的孩子们也十分好学呢……晋楚祥笑了笑,台下的学生时而抬头冲他微笑点头,时而低下头奋笔疾书。
“宋国有个人善于制作防止手冻裂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业。那么这里的‘以……为……’就是‘把……作为……’的意思,大家认不认可?”
正在奋笔疾书的徐建白,把那张压在语文书下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条,藏到了修正带下,一边抬头冲晋楚点头微笑,对了个“认可”的口型,便把那修正带光明正大地放在了程玦桌上。
程玦头都没抬一下,摆弄着桌子底下的手机。手机里是俞弃生发来的一张张图片,拍了他独自在家吃的早饭和午饭。
“你答应我,去上学,不然我就把你告到警察局。”
还记得那天俞弃生表情严肃地说着。想起他用那张白净的脸,毫无攻击力眼神,嘴上说着幼稚的话,脸上努力地摆出威胁人的姿态,程玦心里便发笑。
……就像小孩子的橡皮被抢了,板着脸对自己的同学说“我告老师”一样。
“去上学?”
“对,就是去上学。”
“别人威胁人都是要钱要色,你这要胁的方式倒是独特。”程玦面带笑意地看着俞弃生,他这时倒庆幸俞弃生是个瞎子,否则自己那憋不住笑的表情,就要暴露在这人眼中了。
俞弃生捏着下唇思索了一会,憋出了一句“给青年人一个迷途知返,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贡献青年力量”。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
“我没那么大抱负,”俞弃生说着,下了床,轻轻推开上前要扶着自己的程玦,来到了那个钱盒子跟前,“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我。”
他打开钱盒子,里面是叠了一沓的钞票,围在钱盒子边上的还有几个小泥人。程玦凑近看,那钞票下面,藏在钞票底部的,是几张白张。
俞弃生抽出那几张白纸,递给程玦。
那是五张写满了祝福话语的信纸,分别给五个不同的孩子,写给最小的那个小学二年级小朋友的,用的是一些简单的汉字句型和词语;而收信人最大的上初二,聊的就是一些人生理想,以及对社会现状的看法。
这些字无不精美清瘦,却能从每个字的一撇一捺里,看出每一行底下有明显的用尺子抵住每行底部写字的痕迹。
初中抄笔记的时候,坐他后桌的男生嫌每一行抄得歪七扭八的,就用尺子抵着写,把字抄的在尺子上部的纸上,保证字在同一行。
而这五张信,无不都是这样写出来的。
“这些是……?”程玦翻看着。
“是给琼山福利院的孩子们的,”俞弃生耐心地等程玦看完,轻轻接过那五张纸,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那是一家在平州市的福利院,我和院长熟,每个月都会去看看那些孩子。
“我一直觉得,书信能挖掘人内心的感情,比一般的语言更真诚。收信人看不到你‘诉说’时或激动,或流泪的样子,也就让写信人更加诚恳地表达自己。”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我想给那些他们受教育的权力,给他们平凡的生活,给他们诉说内心的渠道,”俞弃生合上钱盒子,抚摸着那一个个小泥塑娃娃,“可我即便每天吃咸菜配粥,个把月也才能凑够这点钱。还有这些信……我每次去都能收一大把,……我却只能回几个孩子。”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对他们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做这些,不该为这些事感到抱歉。”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这样……不该……”俞弃生把抽屉轻轻合上,“不是可怜他们,就是……觉得可惜……唉我也表述不清。”
程玦没说话,小心地把俞弃生扶回床,听到他继续说:“我当时认出你之后,一下子就想到当时在电视上听见你的声音。那时你回答吴大爷时语气很平静,但我总感觉你在害怕。就是那种,小朋友做了坏事被发现了,撒谎时听起来若无其事,但仔细听听,就会觉得他们声音里头发虚。
“我突然就想到,我找到的你初中得的演讲比赛第一名的录像,是关于‘青年新时代担当’的,你的声音很好听,语调平稳,有力,没有一处出错。我听了好几遍,几乎都能背了。”
程玦记起来了,那时他才初一,胆特别小。班主任是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见他口才好,作文好,却总不敢举手发言,便耐心地劝他去练练。
“所以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为了一点钱就冒着断送自己未来的风险,你明明那么……”
明明那么优秀……而我……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直到桌子被徐建白用指甲轻敲了两下,程玦才从俞弃生那张炒茄子配干馒头的午饭照片中抬起头来。
“干嘛?”
徐建白敲了敲修正带。
“徐建白,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晋楚祥朝徐建白发射了一支粉笔,正好打掉了搭在程玦桌子上的手。
趁着徐建白站起身手足无措的工夫,程玦取下了那被压在修正带底下,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
“最近班级中神经病出没,时常针对孔诚凌发病,砸其水杯,毁其试卷,撕其课本,多在体育课或大课间,教室无人时出动。
“我儿子徐周,贵为班主任,一心向班级成绩,无暇顾及学生性命。幸得程哥出手相助。”
这些程玦自然是知道的,孔诚凌除了每天例行给他拍作业答案,什么都不说。程玦自己也会默默观望班群内消息。
程玦在桌肚里翻了翻,拿出一本草稿本,撕了一页下来。
“来,徐建白,你来翻译一下:‘我世世为洴澼洸,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
徐建白左翻右翻,终于翻到了那一页,却找不到句子。他回忆了自己上课前看的注释,流俐地说出了句子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