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有个儿子,今日便是立太子、禅位、将冯芷君抬上太皇太后的位置,让她再不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朝政,谁管那劳什子的谶语。
偏生他没有,那就索性顺杆爬,女主天下,可以是她冯芷君,为什么不能是他拓跋弭的女儿?!
他要太后还政!
拓跋允无奈地叹息一口气,他晓得,今日若是不遂了陛下的意,陛下在朝野间的威信怕是又得弱一层。
罢了罢了,这恶人还是得由他来做。
拓跋允闭上眼,心一横,“臣闻近日坊间有言‘浑水降女,主有天下’,悉以为,东宫之位,当予陛下之女。”
朝堂上无数双眼睛登时插得拓跋允恨不能自己跳浑河里去,冻死算完。
屏风后的冯芷君哑然,她万万没想到,拓跋弭想让她还政的法子,居然是将自己个儿的女儿推到风口浪尖上。
“胡闹!”
刘仁诲言辞激烈,“自古以来,哪有传位于女子的?更何况,来日公主践祚,嫁与他人,这大魏天下是姓拓跋,还是公主夫家?!陛下这是要为祸七庙,海内蒸腾?”
“自是姓拓跋,刘公未闻入赘之事?天家血脉,本就尊贵,前无古人,未尝不可开先列。”
事已至此,拓跋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后说,“况辽西郡公家小女,此次不也同大军随行至淮岱?”
事关太后,刘仁诲哑了火。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我大魏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自太武帝时便有,此次淮岱大捷,亦皆仰赖太后审时明断。”
言之凿凿的话拓跋允自个儿都不信,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将火往太后身上引,“刘公岂能断言,女主天下,必定祸乱七庙、海内蒸腾?!”
“你、你、你——”
饱读文墨的老儒生哪里见过这阵势,脸都涨红了,手指着拓跋允微微发颤,进而怒而拂袖,“陛下若听信谗言,臣、臣今日便撞死在这殿内!”
说罢便真要往身旁的圆柱撞去,众卿七手八脚地将刘仁诲拦住,永安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刘公且慢。”
冯芷君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微微叹了一口气,“刘公自诩忠贞,为陛下江山计,而今当庭触柱,是要给陛下留骂名?”
“臣——惶恐。”
刘仁诲一把年纪,涕泗横流,跪于庭下。
群臣也好,拓跋弭也罢,都等着屏风后的女人发话。
拓跋弭缓缓闭上眼,搂紧了怀中年幼的女儿,他恍惚发觉,只要太后点头,莫说是捧自己女儿入东宫,就是捧一头猪入主东宫,都有人赞成。
“哀家记得,公主还未起名罢?”
冯芷君的话将拓跋弭从自哀中拉了回来,眼前的孩童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眸,搂紧了他,恍惚中听见这个孩子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阿耶。”
鼻头蓦然一酸:“朕想好了,朕之女儿,名聿。”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倒是取了个好意头。
“陛下这是主意已定?”
屏风后的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拓跋弭豁出他所有,笃定道:“朕心意已决,绝不更改。”
冯芷君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出来,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储之事,关乎大魏日后几十年国祚——”
“朕说了,”拓跋弭罕见地在群臣面前展露出专断的一面,“朕心意已决。”
“既然如此便按照陛下之意,皇女聿入主东宫,册封皇储。”
拓跋弭愕然,他未曾想立储之事竟然如此顺利,太后的反对比他想的要平淡许多。
“不过——”
屏风后的人又将拓跋弭的心狠狠吊起,“陛下中宫空悬,哀家当担起教养之责。陛下以为如何?”
教养拓跋聿?
拓跋弭望着怀中的女儿,有些犹疑。
他不得不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这位继母的心思,往好些想,她或许是想挑拨他与皇储,让皇储延续她的愿景。
往坏些想,她可以选择戕害拓跋弭,扶持拓跋聿,继续临朝参政。
然而事到如今,太后已然让步,他倘若再坚持,怕是双方免不了付出更多代价。
“母后所言甚是。”
拓跋弭听得身后屏风那人离开,悠悠复杂的话语夹在这片和乐中,分外心悸。
“一国之君,不可止余权斗啊......”
长风吹动远处塔楼的铜铎,悠扬铿锵之声穿过永安殿,一直在拓跋弭怀中安静的孩童忽然‘咯咯’笑了出来。
他俯首,埋在自己女儿的肩颈处,家国和心气悉数承载在了这个幼小的孩童身上。
“阿耶会是个明君的。”
他低语,又承诺道:“聿儿也会是个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