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权谋,无过是一颗颗私心与欲望纠葛而成的闹剧。
冯初微微抬眼,想要自冯芷君那得到表态,毕竟冯家上下,惟太后马首是瞻。
冯芷君神态自若,只管饮着金杯中的酒水,连个眼神都不给予自己这素来捧在手心里的侄女。
她由着她自己选。
她知晓自己的这个侄女,有抱负而无野心。冯芷君能接受冯初没有野心,但她不缺一把只知马首是瞻的刀。
拓跋弭和冯芷君的关系虽说算不得好,总归眼下还是一致希望斗而不破。
拓跋聿是拓跋弭用以分太后权柄的棋子,现下提出让她做侍读,许是向太后示好,又或者......
冯初想起她进殿前,柏儿同她说起陛下与太后因将士论功行赏有龃龉。
莫非是想用自己这个侍读的位子,来平息太后处?
“怎么?就这般难思虑?”
见冯初俯首良久不作答复,拓跋弭有些许不满。
太后、陛下、冯家......
几番权衡,蓦然想起窗棂缝后孤单的拓跋聿,想起她的祈盼。
“臣女,谢陛下拔擢之恩!”
魏国皇宫位于平城以北,号称紫宫。宫内与内城只一墙之隔,并无护城河,朝中勋贵由是也多居于城北。
车驾在郡公府侧门停驻,冯家的下人们早就掌了灯笼候着。
冯初被柏儿搀扶着下了车驾,冯颂没去管几个郎君,径直走向冯初,“你同我来。”
冯初低着头,没能去理正领着内眷盼着他们归家的阿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冯颂身后。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冯颂亲自从侍女手里接过灯笼,将人通通给打发了,父女二人开门见山地说道,“眼下的皇储,不过是陛下制衡太后的棋子!”
冯颂万万没想到,向来聪慧通透的女儿怎么在这上头犯了糊涂!
“阿耶勿忧,孩儿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何要应了陛下?”冯颂气急,“帝后相争,水那么深,你要是惹上祸事,你让你阿娘和我怎么办?!”
“当初就该听你阿娘的,让你留在家中和你阿姊备嫁,你真是出去一趟,心也野了!”
冯初被自家阿耶口不择言的气话惊得退后了小半步,她并不畏惧阿耶生气,而是想到若让她同阿姊一般在家中备嫁,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数与她无缘。
“阿耶为大魏出征数次,日日离家,心野了么?”冯初缓过神后,反顶了回来。
她语气如常,瞧不出丝毫忤逆,话里话外却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冯颂哑然,“男子同女子,能一样么?”
“我与几位兄弟相比,阿耶以为,何如?”
“.......你不一样。”
冯初是冯家的吉星,是天生祥瑞的孩子,时人多信谶语,冯初纵使是个女儿,也是极其特殊的。
“那阿耶就该信我一回。”
冯颂这才冷静下来,诧异地打量起自己的小女儿,“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阿耶也说了,帝后相争,我冯家本就为外戚,孩儿并没有去淌浑水,自生下的那一刻起,孩儿就已身处其中。”
“其二,朝堂上,何来铁板一块的派系?”冯初接二连三的反问让冯颂愈加后脊发凉,“今日皇储殿下是陛下的棋子,焉知来日会不会变成太后的人?”
“陛下,春秋鼎盛。”
冯初目光灼灼说出这四个字,让冯颂心神震颤,他听出女儿的话外音——拓跋弭春秋鼎盛,拓跋聿定不会是他唯一的孩儿。
一旦有了旁的皇子,身为女子的拓跋聿还这般地位稳固么?
“还有,”冯初语气放得更缓,更轻,随风散开,“儿欲为天下人谋事。”
冬腊的风忒刁钻,挤进灯笼,带起一片火星子,在夜里噼啪作响。
“哎呦我的儿,你可算是舍得来见见娘亲了。”
门后悬着的毡帘甫一掀开,冯初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已经抽长的人儿被自家阿娘以极为别扭的方式抱起,搂在怀中。
冯初叫她这般抱幼童的手法闹得脸红,但到底是阿娘思女心切。
“都瘦了。”崔令持嘟囔着将她放下,心疼不已。
阿娘眼角起皱了。
冯初泛酸,不自觉地轻声唤阿娘。
“欸,阿娘在呢。”一片嘈杂中,她还是得了应。
“好了好了,你家郎君征战沙场,你只顾着看女儿么?”冯颂知晓再这样下去,夫人闹不好该落泪,连忙插话岔开。
“你还说呢!”崔令持转身座到上首,别过脸,故意不瞧他,“有人归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扯着阿耆尼走了,现下还来扰人家娘俩团聚。”
冯颂立马赔罪,周遭的家人都笑着瞧他又是倒饮子又是伏低做小。
冯初瞧见在下首掩嘴浅笑的阿姊,凑着坐在她身旁。
她的阿姊是个很安静的性子,温婉贤良,说话都轻言细语。
她自然是个很好的女子,只是这个性子,在这一大家子人中,会不引人注意罢了。
她的眼下一片青黑,上了不少粉,手上还有不起眼的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