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
冯初不敢应,低了半个身子,打量眼前人半晌,旋即顿悟,行礼道:“臣女见过......殿下。”
早在回平城之前,冯初就得了风声,陛下将自己的独女捧上了东宫之位。
她亦看得明白,姑母面上虽同意了皇帝此举,内心怕也难得痛快。
结合眼前这孩童年岁,一来二去,她也猜出来,这孩子,怕就是那位因其开先河,从礼制到称呼都还未定下来的皇储殿下。
冯初的行礼更让拓跋聿无措,她本就不受人待见,哪里见过这阵势,什么‘免礼’‘平身’,通通都卡在喉咙里,最后挤出泪来。
带着哭腔:“......姊、姊姊.......”
乱辈分了。
冯初无奈,软和了眉眼,自袖袋中取出帕子,檀香的味道很是好闻,甚至让拓跋聿忘记了自个儿在哭。
“殿下,臣女......乃太后侄儿。”虽无血缘,照辈分得唤声姨母。
拓跋聿望着眼前人,冥冥之中,她着实‘姨母’二字唤不出口。
罢了......
“臣女名初,小字阿耆尼。”
阿......耆......尼
拓跋聿重复了一遍这个既不同于汉语亦不同于鲜卑语的古怪发音,“它、它是什么意思?”
“火天,焚断诸恶,降恩救难。”
冯初没有因为面对的的是个不受善待的孩子报以轻慢,但显然这些话对于一个字都未必认识多少的孩童来说,着实有些难懂了。
拓跋聿同她大眼瞪小眼,一阵寒风吹来,幼小的身子打了个冷颤。
冯初这时才惊觉自己站在寒风中太久。
腊月的平城天寒地冻,就连宫人们都不爱从宫室内出来。
冯初自诩不畏寒,带了个暖炉就从天文殿出来了,又因为素来不爱人跟着,将婢女都给打发了。
现在见到这鼻尖都给冻红了的小殿下,竟有些后悔。
“殿下可是身上冷?”
冯初将自己手中的暖炉递上前,又自然地扯了扯她的袖口,盼着能替她遮严实点。
手指不慎蹭过她的肌肤,叫拓跋聿冰凉的手背骇了一跳。
胸中莫名腾出三分火气。
无权无势的民众冻毙于荒野,金玉雕篆的宫阙内亦藏着被忽视的苦厄。
普天之下,难道便寻不出半分乐土?
“阿耆尼......”
拓跋聿温软的话语浇灭了冯初心头的火气,东升月朗朗,明月下的眼眸较星子更为纯粹。
她仰头看向这朵火莲,阖眼低垂,眉睫扑簌,往后万千窟神佛都越不得她。
白雾自她口中漫散,“殿下宫室何在,可记得路?”
拓跋聿点点头,可谓乖巧,“记得。”
“臣女与您同归可好?”
“好。”
拓跋聿此时满心只余下纯粹的欢喜,她本能地想与这个方认识不到一刻钟的人亲近。
即便她隐隐听闻,母妃之所以不能再来瞧她,似乎与太后有关。
冯初没有穿狐裘出来,索性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宽大的衣袖垂下,替她挡住料峭的风。
“阿耆尼,你住在宫外么?”
“是。”
“我听说宫外商坊有许多西域来的波斯人,会带来很多他们那儿才有的珍宝?”
“是。”
“阿耆尼......”
冯初有问必答,颇有耐心,只是她也奇怪,这孩子在宫内受的委屈应当不少,怎生得个话多的性子?
“阿耆尼,上元节时候,我想你陪我去城内赏灯,看人行傩,可以么?”
“殿下,宫苑到了。”
冯初不咸不淡地错开她的话,抬眼望着简陋的宫苑,低垂下眉来。
拓跋聿的生母住在宫中掖庭,无有主殿。
素净的宫苑,外头值守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正中的房内铜灯若隐若现,隔得远了还能听得里头的宫婢说笑玩闹。
皇储一个人大晚上跑去廊桥曲池吹冷风,这些个做事的却在宫室内说笑玩闹?
“呵。”
冯初带拓跋聿至檐下,将她挡在身后,叩响了门。
里头的人甚至并未发觉扣门,冯初迫不得已用上劲,再叩了几下。
“谁?”
“许是环姊姊,我去开门瞧瞧。”
笑闹的声儿小了下来,脚步移近,‘吱呀’,门开了。
面上还带着笑意的宫婢见到冯初后当即白了脸,‘扑腾’拜倒,“婢子见过小娘子,见过殿下。”
她一外臣女眷,倒是排在一国皇储前头了。
其余几位原本还在里屋的宦官婢子听闻动静,亦纷纷白着脸,前来叩头。
冯初浅浅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宫人,牵着受冻了的拓跋聿进了屋,不见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