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陛下和太后在天文殿宴请群臣,我出来透透气,恰巧碰见了殿下。”
“天寒地冻,幸得殿下请臣女顺路来宫苑坐坐。”
话虽如此,她倒是比拓跋聿还轻车熟路,牵着人坐上胡床,将桌上装着饮子、果盘的器皿把玩地叮当响,就这样晾着他们。
下面的宫人偷摸着互相打量,最后窜出个胆大的,“外头冰天雪地的,小娘子定是冷了,婢子这就给您上碗桂枝汤,暖暖身子。”
有个胆大的先开了口,余下的人就好似找回了魂似的,半刻钟功夫,是桂枝汤也上了、点心也换了、屋内的银丝炭都更旺了。
“来,先饮两口桂枝汤。”
冯初蹲下身,以一种近乎‘侍奉’的姿态用银匙仔细喂了拓跋聿几口,“身上暖些了?”
屋内较外头暖和不止一点半点,几口桂枝汤下去,拓跋聿被暖气蒸得迷迷糊糊,只顾点头。
“饿的话吃几口点心。”
冯初起身,将还泛着微微热气的糕点连着盘子推过去。
拓跋聿刚要伸手,又被拦住,“慢着。”
“取盆温汤来,给你们主子净手。”
又是一阵忙里忙外。
冯初亲自绞了帕子,替拓跋聿擦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恻隐,小手冻得红肿,上头还有自己挠出来的红痕。
这是要生疮子。
幽幽叹息,将糕点又挪近了些许,“吃吧。”
即便拓跋聿年幼,也听出冯初在同她说话与同这些宫人说话时,态度可谓相差甚远。
她抓过泛着奶香的面糕,仔细地打量着这些态度截然不同的宫人,和一手搭在案几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的冯初。
阖室安静,周围的宫人们各个大气不敢出,恭敬勤谨。
糕点吃了小半盘,冯初才又动了,却是将盘子收走,“时候不早了,殿下再贪嘴,怕是会胀气。”
拓跋聿讪讪收回手,不哭也不闹,只眨巴着眼,望着冯初。
冯初将糕点递给一旁的宫人,起身,同拓跋聿拜别。
“臣女也该回天文殿了,殿下珍重,告辞。”
被端了糕点的拓跋聿没急,见冯初要走,反是急了,跳下胡床抱住她,“阿耆尼不要走!”
“......”冯初犯了难,此番所作所为不过是心软,可现下她总不好心软着将人带回郡公府罢?
然而她又着实不擅长同人扯谎,只得说,“臣女同殿下还是会相见的。”
“真的么?”
“当真。”
相见定是会相见的,就是......恐怕是难见得几面。
拓跋聿这才勉强被说动,松开了冯初。
冯初松了口气,和煦地勾了勾唇,转身离去。
正当她欲踏出门外时,身后又传来了拓跋聿的呼唤:“阿耆尼!”
冯初转身,却是愣了,蓄满了泪水的孩童用眼眸载上希冀,不管不顾地撞进她的心门。
“你会回来的,对吧?”
......
“对。”
冯初下意识地说了谎,只希望冲淡点这个孩子身上散不去的孤寂。
拓跋聿这才扯出个故作坚强的笑来。
犹豫地踏出门外,沉吟半晌,对着一旁的婢子,“你......是这里管事的?”
“是,小娘子有何吩咐?”宫婢不敢怠慢,递上手炉。
冯初压低了声,“李昭仪曾经贴身的婢女呢?”
宫婢怯怯地瞧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去,犹疑了许久,“李昭仪被赐自尽时,大多一起陪着去了......有、还有一人,在为李昭仪......”
“知晓了。”
冯初早在她踟蹰时就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透过窗棂缝隙仍隐约得见拓跋聿一人孤坐胡床上的衣袍。
目光淹留,未再多言,转身离了宫苑。
天上下的雪如同盐砾子,沙沙落在她风帽上。
她甚是厌恶拓跋家‘子贵母死’的习俗,既对防范外戚干政收效甚微,还害苦了那些女子、孩童。
身为大魏如今最为煊赫的外戚家的女儿,冯初着实觉着讽刺。
晚间的风割在她脸上生疼,至天文殿附近,碰见前来寻她的人,一口一个‘祖宗’地给她更衣端汤。
柏儿替她卸了风帽,往天文殿正殿去,一面压低了声儿,“陛下与太后正说着封赏将士的事。”
话不过说了一半,冯初便明白未说完的另一半——
殿内此时定是双方不虞,说不定正明里暗里夹枪带棒要打压下对方的人。
冯初自偏门回到了天文殿,殿内气氛果不出她所料,皇帝太后、文武勋家,几乎个个都举着金樽皮笑肉不笑。
冯初眉心一跳,只觉得瘆得慌。
甫一落座,这把火就往她身上烧了——
“阿耆尼。”
唤她的不是她的姑母,而是拓跋弭。
惊疑之下她还是站起身,朝拓跋弭拜去,“臣女在。”
冕旒下的皇帝叫人看不出表情,低沉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朕立皇女聿为储,你,可愿为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