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拘在宫中读书,聿儿定是憋坏了罢?”
拓跋聿垂头,赧然道:“书中圣人言,不敢有倦怠。”
她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拓跋弭叹息之余,到底没有太放在心上,转头同太后聊起上元佳节开放宵禁之事,诸如:“大道庙坛今年可要请道士来祈福?”、“波斯近来送了数十舞姬,可要邀王公贵族宴饮?”
他在一旁说着,当真像是来同太后话家常的架势。
拓跋聿适时在他说起宫外盛况之时攥紧了他的衣裳,这番动作终于引起了拓跋弭的注意,他没有错过这孩子眼中的向往。
心念微动:“聿儿这么大,想来从未出宫过罢,不知晓宫外是何种模样。”
拓跋聿诈作惊慌,摇头后又点头,“......曾经,阿耆尼带我在宫墙上遥遥地看上过一眼。”
舞凤随箫声,莲灯萦浑河。
处处无不在诉说着安康之景。
“这便是没出过宫门了。”拓跋弭摇头,怨自己个儿未能大权在握,又想到开春要广纳后宫,届时定能宫中添丁,拓跋聿的太女之位会顺理成章地剥夺。
他自知亏欠,自觉愧疚。
“聿儿想出去游玩么?”
拓跋弭温声问她,冯芷君在一旁掐着珠子,无半些情绪泄露,惯像那神佛。
这算是......成了?
拓跋聿未曾想自己这三脚猫的暗示居然真的能让拓跋弭松口,双眼粲然一亮,然而很快又偃旗息鼓——光拓跋弭拍板可不成,她这身是去是留,还是得听太后的。
然而这番模样落在拓跋弭眼中,自然而然成了:她想,但碍于太后淫威。
他也不再问拓跋聿,直接了当地朝太后道:“上元佳节本该普天同庆,聿儿身为朕的女儿,自小到大竟然没出过宫门,这像什么话。”
“不若让她这个上元佳节,出宫游玩?”
冯芷君捏着菩提佛珠,佛号念了一圈,懒懒抬眼,“这天下被拘在家中的女子多了去了,陛下怎么只怜惜太女一人?上元佳节,哀家都许多年没好好瞧过了。”
拓跋弭脸都黑了。
天下被拘在家中女子多是汉人世家那些娘子,又不是鲜卑人,更不是底下那些平头百姓!
且上元节又没设禁,谁家小娘子不会上街游玩?
至于冯芷君这太后没好好瞧上元佳节,说的好像他能见似的!此前这女人不肯让步半分,年节时都在看折子,那时候怎么不想着上元节热闹?
通通都是胡扯的借口!
拓跋弭脑子一热,但还是极为克制地回道:“太后年少时,多少还是得见过上元盛况的罢。”
说完便知道毁了——冯家曾为燕国王室,其父降魏后因罪被诛,冯芷君自幼就被没入掖庭。
他一时嘴快,连这都给忘了!
冯芷君也叫拓跋弭这几乎没过脑子的话给怔住,轻嗤道:“哀家没得陛下这般好记忆,记不得当年的上元节了。”
“罢了,”正当拓跋弭以为自己又为女儿挣败的时候,冯芷君却意料之外地松了口,“上元佳节而已,陛下多点几个羽林郎护着,莫叫太女殿下出事便罢。”
“诺,儿遵太后谕旨。”
拓跋弭高兴地连音调都往上飘,还连掐了好几下拓跋聿的小脸儿,好似什么得胜凯旋的将军。
傻儿郎,连自己女儿在演戏都瞧不出来。
冯芷君缓缓阖眼,复又念起了佛号。
拓跋聿.......自己这侄女儿,在看人的眼光上,比自己强啊。
......
“老媪——”
整个武川镇供军户们歇脚吃饼的地儿并不多,又因着都是粗人,这些店家也疏于洒扫,冯初挑挑拣拣选了家还算干净的进去,喊了那做汤饼的老媪几句,半晌不见她回头。
还是柏儿提醒道:“小娘子,她可能听不懂汉话。”
且不光可能听不懂汉话,冯初这文绉绉的称呼,就是让汉人听了也怕是没几个能反应过来的。
意识到后的冯初耳背有些许发热,当即改了鲜卑话:“阿婆,两碗汤饼。”
“好。”阿婆头也不抬,将手头扯着的面片子,朝热灶里头撒了一圈。取出俩个陶碗,从另一灶中舀出汤,俩碗各半。
不多时抄起手旁的木笊篱朝汤中捞了一圈,软缎子似的汤饼就同鱼儿落水,淌进了汤中。
成结的羊羔袍显然多年没有打理,和她沧桑的皮肤几乎一个色,皲裂的双手虽然干净,也依旧粗糙。
冯初纵使挑了最简朴的衣裳,同老媪一比,那也算是云泥之别。
“欸,小娘子——”
柏儿万万没想到,冯初竟然真的会吃这碗汤饼。这地方的东西不够郡公府精细也还则罢了,天晓得洁净不洁净!
的确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