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殿下有信。”
临近上元,武川一连几日放晴,明窗映雪,炭炉里的柳条炭烧得通红,柏儿还时不时往里添上几根,新炭与铜炉相撞,如鸣佩环。
冯初身上披着圆领袍,腰杆笔直坐案前,闻言将手上的竹笔搁下,庄重肃穆的面上绽出浅笑,眼眸都亮了三分,接过拓跋聿送来的书信。
“殿下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太后宫中显然不同自己宫苑内自在,拓跋聿的书信显然是日日背着太后偷摸着在写,而后找了个机会一并送来。
否则照殿下而今送来的书信数目,怕是白道上的马儿都要跑没好几匹。
冯初将书信一张张细细读起,每看完一封便回上一封,不过半柱香时间,晾干的纸稿都铺满了桌案。
蜡泪阑珊,墨书缱绻。
而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还有另一双眸子透过帷帐的缝隙注视着她。
她和自己所见过的诸多勋贵大不相同,
慕容蓟的目光落在冯初笔直的腰杆和回信时,捏着竹笔骨节分明的手。
当她认出冯初之时,脑海里其实想过很多她为何要救自己的可能。
她女扮男装混迹军营,听过很多人说起过平城勋贵中奢靡的生活,又或是某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上、真假难辨的人物成了哪位勋贵的禁脔。
再就是她与崔充狼狈为奸,要看她狼狈,看她落魄,给她希望又将她磋磨。
毕竟这些勋贵们折磨人以取乐的法子层出不穷。
因此即便冯初口中说什么‘借她之事弄崔充’,她慕容蓟是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光冷眼觑她,半个字都不愿吐露,就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
冯初对她这‘不识好歹’的态度选择了放纵,每日好吃好喝好药养着,不愠不恼。
她起初还带着‘看你能装到几时’的不屑,安住在冯初书房内里的榻上。
在这期间,她晓得了冯初是当今太后的侄女,与任城王一道来武川推行官医制。
穿过小榻的帷帐和屏风,恰巧能瞧见冯初日日伏案的身影,外间时不时还有人来,说的都是些她听不大懂的汉话。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察觉到冯初行事条理仔细,答对得当。
言语不通,然而有些话不是用耳朵听的,而是用心听的。
她而今她相信冯初是个好人,却不信冯初会是和崔充有仇故而要借她之名,铲除崔充了。
“柏儿,去将我备下的果干零碎拿来,”阴干的一沓书信在案上码得齐整,被塞入信封,烛台上的蜡油溅在封口处,黏上羽毛,“并着这信,一同交给驿差。”
“另外取些丝帛给他们,大雪拥关,这路不好走。”冯初吩咐着,另行移步至慕容蓟榻前,见这黄头军户已经醒了,俯身以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关切道:“今儿个好些不曾?”
慕容蓟眼中依然有着防备,冯初本以为这人又该同此前给嚼子衔了一般,正欲让柏儿唤医倌,“好多了,多谢。”
“那也得让医倌瞧了再说。”冯初笑着将手炉塞到她褥子里。
她该开口说些什么罢?
慕容蓟觉着既然自己开口,便是有松动的态势,冯初便该进一步说些什么,拉拢她、挟恩图报。
冯初却没有开口,待到医倌看过,便欲再度回到案前批复公文。
“咳.......小、小娘子。”慕容蓟唤住了离屏风一步之遥的冯初。
“嗯?”冯初转了半个身子,眉眼含笑。
“多、多谢。”
“道谢的话,蓟娘方才已经道过一次了。”
!!!
慕容蓟的眼眸赫然瞪大,冯初好笑,“你在我这养伤了小半个月,若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晓得,这些个医倌莫不是眼盲心瞎?”
“我、还、还望.......”
慕容蓟情急之下,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个囫囵。
《木兰辞》既作,便知女扮男装参军的例子并非头遭,说难听些,世道一乱,将那些个人逼急了,抓起丁来,管你老弱妇孺。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有人在,只是别到处去捅。
“安心。”冯初的话好似有什么安神静气的效用,慕容蓟听了这话,当真安下心来,又谢了一遭。
“你也不必谢我太早。”冯初再度行至榻边,缓缓坐下,自袖袋中取出一张契来,“我同崔将军说,要收你做辽西郡公府的家奴,除了你的军户。”
慕容蓟心神震动,虽说军户奴籍都是半斤八两,甚至入了辽西郡公府自己的日子许是较武川的苦日子更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