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想要发出咕噜声,感受她的手一下轻一下重的抚..摸,感受手指轻轻捏起皮肉的感觉。是这些东西让他表现出超出实际伤势的疼痛、让他变得软弱吗?
被安慰,被保护,被治愈,被帮助,黑暗中一双温暖的手。他从不知道自己渴望这些东西。不,或许只是此刻他才意识到而已。这是他的心的那一部分所想要的,不是永远怀疑的那一部分,但或许连它也被打动了一点。
“你今天过得也挺辛苦的,是不是?”
她问,声音很低,带着一丁点儿笑意,抚..摸他的头发。他没有动,他不想动。他不想吃东西,只想休息。
他们躺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莱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因为今天的遭遇和可能的变故而忧虑:他们忽然把她居住的尖塔从低到高五十层,加上东边的一条街道划给了她,儿戏地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来管理。伊莎私下跟她解释了意思,只要她能够从他们手里收上来血税,那就算一个合格的管理者。他们相信她的能力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然啦,也得应对其他前来进犯的帮派成员或者什么的,不过这些对所有混帮派的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到底是缺乏人手,还是准备把她当做核心成员来培养,亦或是二者皆有?这真是天大的玩笑……
而她所忧虑的,则是身边的这个小东西。他的存在一定会被他们知道的,只不过弗兰特他们最近忙着整理帮派内部、抢夺并划分地盘、报复吠犬帮和西边一个趁火抢劫的帮派,没有腾出手来。等他们知道了……他们会试着捕捉他,操纵他,利用他,让他为他们去杀人……不,绝对不行!
她翻了个身,毫无睡意。于是她拿出那块捡来的合金——它表面的纹路有点像木头,不重,有她的两个手掌大,刚好可以作为礼物的原材料。
她想给他的是一件雕塑作品。莱拉在脑海中搜寻、思索着,在这个地方,她从前所熟悉的很多法律和常识都是背离现实的恶劣玩笑,但有些东西,更加抽象和宏大的东西是一样的,而男孩也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它的追求。
正义。
莱拉捏住尖角,用它削出较为圆滑的弧度。那把形状不规则的金属刀片非常锋利,嘶嘶,嘶。削、切、分割合金就像热刀子切黄油。她雕刻出大概的形体,她的手势和动作——一手高举着天平,代表衡量,一手持着利剑,代表力量。天平在前,高高举起;长剑则下垂,剑尖指地——不必要的暴力并不被提倡。她的另一个明显的特征是蒙在双眼前的布条,表示正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为实现正义,哪怕天崩地裂。
她雕了一半,又低下头去看向沉睡的男孩。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永远像一座永恒完美的雕像,以最苍白的大理石雕刻。时至今日,她已经见过了这男孩的很多面,凶残的,兽..性的,正义的,孩子气的,知识渊博的,非人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东西啊。如此矛盾,如此尖锐,如此犀利,像最年长的智者一样诉说自己的理念与想法,又因为伤痛而哭泣,像孩子一样急切而渴望地寻求帮助和安慰。
或许,这二者也并不矛盾。他的创造者将知识与理念刻进他的大脑,就像给了他一把锋利无匹的利剑,可它的使用者,他的心神还只是个孩子。
他睡得很沉。他做梦了吗?他梦到了什么呢?那最黑暗、最冰冷、又广袤得仿佛整个宇宙的梦境还在困扰他吗?莱拉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前额。男孩的脸埋在枕头里,轻轻颤..抖着。
他的手指抓紧了,深深陷入枕头里,像看见了什么东西——那感觉也从她的指尖传递过来,死亡,杀..戮,他自己的血从割开的喉咙里涌出来,气管里呛进血沫,咕噜作响。
他颤..抖着,压抑地尖叫起来。
莱拉握紧他的手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入他的梦中,就像一个试图违背求生本能、把自己沉进海里溺死的人。
死亡,死亡,死亡。
命中注定的死亡。无处可躲,无法避免,遑论改变。
巨大的恐惧有如实质般绊住她的脚步,这是一个庞大的、填满了俱意的心灵。那纤细、高挑的影子,手中长刀的刀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道,直直劈落——
一阵水波似的波动,刀锋受阻。然后梦境、亦或是幻境破碎了。
莱拉大口喘着气,大汗淋漓,失力虚脱般无力。男孩猛地睁开眼睛,心脏杂乱地狂跳,全黑的眼睛里满是震颤的惊怖——
她可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那个轻易能够带给别人恐惧的存在,自己也是个被不可知的恐惧所惊吓的孩子。
“莱拉。”他的声音颤..抖,仍带着未散尽的余波,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在这里。”她答道。
而他的前路如何,全凭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