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礼死了。
死在了江辞提分手的第二天。
得知此事的江辞赶到许宥礼住的公寓后,在电梯门口撞见了一具被运上担架的尸体,盖着的白布隐隐透着水汽。
与其擦身而过的瞬间,电梯与走廊的缝隙处倏地窜出一股邪风,将白布的一角轻微掀起。
天花板昏暗的冷色灯光照在清冷死白的半张脸上,高耸鼻梁下遮掩的玫瑰色唇瓣像白纸上洒了一边朱砂,艳丽诡谲。
江辞眨了眨眼,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尸体身份,直到视线下移,在左臂上看到了交叉状的刀疤痕迹。
——不是他的男友许宥礼还能是谁?
一瞬间,江辞如坠冰窖,心跳骤停,连血管都冻脆了,成了动也不能动的冰柱。
怎么可能呢?他昨天还和许宥礼通话了啊……
江辞滚了滚生涩的喉结,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好疼。
不是梦。
身上的冷意如烈火燎原般越烧越旺,将内脏撑得近乎爆裂。
他根本无法想象,死亡竟能如此突然地降临在身边,在曾离他最近的人身上。
还没等他细想,前方就响起一道声音。
“小伙子让一下,你出来我们才能把架子运进去。”
法医大叔凌厉的声线将江辞拉回现实,他平和了下呼吸,侧开身三两步走出电梯。
在回头的刹那,他最后看了眼许宥礼,却只见到了一张已经盖上的完整白布。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细针般接连不断地砸在玻璃上,潮气透过未关紧的窗沿缝隙像一条缠绕不断的蛇,悄无声息侵蚀着四周所有温暖。
他站在人群中央,视线扫过挤在走廊里乌泱泱的众人,大多都是来围观的陌生面孔。有一两个眼熟的,是公寓外开超市的阿姨。
以门为拦截线,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拍照取证,光洁白净的瓷砖地面隐隐落下几滴粉红色的水渍,在惨白色光源下闪烁着玻璃糖般的光。
餐桌上摆满了颜色各异却已经冷透的菜,中间是一个草莓蛋糕,奶油因打发不完全已经化了的差不多了,在木制桌面上流了一块粉浓浓的液体。
正在江辞恍惚之际,屋内走出一个高壮的青年警察,“江辞先生,等你半天了,现在方便做下笔录吗?”
江辞喉结滚了滚,放缓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点点头,“好。”
疏散人群后,警察拿着记录本面对面问道:
“我们发现死者生前与您有频繁的电话联络,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前男友。”
“分手多长时间了?”
江辞尽量维持淡定,“一天,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嗓音严肃,“昨天晚上12点左右,你在哪儿?”
“AC酒吧,我从晚上8点一直待到刚刚。”
男人偏头交代身边人去核实信息。
“你们交往多久了?”
“将近半年。”
“在此之前,你有察觉到他有自杀倾向吗?”
“没有。”
“是吗?”男人一顿,“我们在尸体手臂上看到了很多深浅不一的划痕,大多都是近期的,你作为死者的交往对象,难道不知情?”
江辞淡淡道:“警官,我们最近感情不合,早就不见面了,他对自己干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眼神慧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笔尾在册子上点动了两下,忽然道:“要不要进现场看看?”
江辞愣了下,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方在考察自己的反应,只得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答应了。
他换上鞋套,跟着男人在客厅在客厅转了一圈后,走进了浴室。
浴室地面的白色瓷砖上有着一连串粉红色的小水珠,从浴帘后方由深至浅。
江辞眼皮跳了一下,头皮处传来剧烈的灼烧感,有什么压制已久的东西终于摆脱钳制,顺着毛细血管缓缓爬出来了。
男警官戴上黑色胶皮手套,三两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帘。
浴缸里的血粉色水面如锐利的针尖刺痛眼球的神经末梢,江辞只觉得滚烫的内脏纠成一团,外层的皮肉却冷得没了知觉。
陶瓷边缘星星点点的正红色像蚂蚁攀爬至他的脊背,在后颈处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就是我们发现死者的地方。”男人从副手身上接过证物袋,摊在江辞面前,里面是一把通体银色的西厨刀,“死者昨晚就是用这把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说这话时,冷厉的视线正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江辞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辞直直地盯着那残余血丝的刀刃,喉咙吞了硫酸般酸涩发紧。
这把刀是许宥礼最喜欢的餐刀,曾在他手中做出无数道拥有二人共同回忆的晚餐。
如今却成了结束他生命的工具。
江辞耳膜涨的发痛,脑子嗡嗡作响,至今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和许宥礼是一年前在酒吧认识的。
那天许宥礼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包厢内,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衬衫扣到最后一颗,鼻梁上顶着副银色框架眼镜,闷葫芦似的,一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模样。
江辞看着新鲜,许久也没见到他的同伴来,故点了瓶酒上前搭话。
果然不出所料,许宥礼的确是个冷漠疏离的人。即便久经情场的江辞使尽套路,也没能从他手上要到联系方式。
直到一个月后,他们又在学校的公开讲座上重遇。
再见面,许宥礼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在台上演讲,江辞则成了座位上的观众。
江辞厚脸皮地连续提了十几个问题,讲座结束后又凑上前找借口说没听懂,这才死皮赖脸地要到了许宥礼的微信。
许宥礼作为律师界神一样的存在,江辞发给他的消息经常石沉大海。若是别人,恐怕早就放弃下一位了,偏偏江辞最喜欢难搞的对象,许宥礼不爱说话不爱笑、难以接近的性格全方位戳在了他的XP上。
黏着许宥礼的那小半年,恰好对方工作上遇见点小挫折,每天将自己困在工作和家里两点一线,整个人散发着古怪的阴气。江辞为了安慰他,学了各种桃仁开心的手段和小套路,不知道是那条歪招瞎猫碰死死耗子,他突然发现:许宥礼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好转一些了?
趁热打铁,于是在某个漆黑的夜晚,他灌多了许宥礼顺势提出交往,对方还真答应了。
江辞当晚生米煮成熟饭,把新男友扑倒吃光,让他没有后悔的余地。
——也正因如此,江辞到现在都觉得许宥礼是被忽悠着才和他在一起的。
两人交往后,许宥礼甚至表现得比之前更加疏离和淡漠。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亦或是在情动更盛时,也从未见他有过半分情绪泄露。
开始,江辞还会对这份冷漠产生胜负欲,时间长了,追求恋爱新鲜刺激的他渐渐觉得没了意思。
他逐步冷淡、从这段感情中抽离,甚至萌生了分手的念头。
却不知怎的,恋爱中的两人位置忽然掉了个个儿,许宥礼反倒热络急切起来。
他变成了对话框里的常客,开始询问江辞去了哪,见了谁,为什么不回信息。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终于有朝一日被拉下神坛,却让江辞更烦了。
——许宥礼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基于损失厌恶,不想失去一个像狗一样随叫随到的伴侣而已。
江辞开始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用冷暴力让许宥礼知难而退。
他想许宥礼大概会像那些被抛弃的男人一样,或是歇斯底里地恨,或是识趣地从他身边消失。
可他错了。
许宥礼既没说分手,也依旧坚持不懈地保持着单方面热络的联系……只是他竟然找人跟踪监视他!
江辞将人抓了个现行,跑到许宥礼的办公室质问,被对方嘴硬的律师做派差点气昏,怒极随手拿起柜边一个精致的茶杯朝他砸了过去。
他距离控制的很精巧,是许宥礼偏偏头就能躲开的角度。
可对方却生生挨了下来。
碎裂的瓷片在他的下颚角留下一道血痕,在白皙的面容中绽放出鲜艳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