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请她——”霍老板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的顾虑:“但怕她忙不过来,她不是还有花店吗?”
“霍老板你要是不挑嘴的话,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小织姐,反正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两个人的饭应该也没问题,主要是——”玫瑰话里染上丝丝愉悦:“小织姐会很高兴有人喜欢吃她做的饭的,还有就是,钱要给到位。”
“那自然,小白你下班回去帮我问问宋小织,她要是同意或者有其他条件,都可以提。”
“好!”
中午他们在书店外面的树荫里支了张小桌子吃饭。
除了大、小两碗馄饨,还有小织姐装在保温盒里的青椒炒鸭块、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和蛋花汤,以及伏城去街头巷尾买的几样小吃——锅巴洋芋、杜姐凉面、章记麻辣烫。
“这是希希的!这是城城的。”
玫瑰将颗粒饱满的米饭扒一小半给希希,剩下的全部扒给伏城,堆尖一碗,她自己只象征性地舀了三粒抄手,吃了,然后将汤勺一搁,抱起她的杨梅盘子说:“我吃饱了。”
“fafa——”即便希希正在努力和碗里的鸭肉做斗争,也不忘告玫瑰的状,“挑食!”
“不,fafa没有挑食。”玫瑰一本正经地拈起一颗大杨梅丢进嘴里,说:“fafa只爱吃杨梅。”
希希还想再说,被伏城夹起一块焦香的洋芋堵住了小嘴。
“吃饭。吃得少,长不高。”
玫瑰不敢置信地看向伏城:这是在内涵我?
而伏城只是淡漠地刨了一大口米饭混菜嚼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可四……fafa也只吃一dia!”希希沉迷于吃饭和告状。
“她是女生,需要你吃多点去保护她,还有——”伏城又往希希碗里丢了一大块肉质肥美的鸭肉,“叫她姐姐,再叫花花就把你丢出去。”
希希腮帮子嚼得鼓鼓的,却还在“嗯嗯”声点头。
啧~这一大一小,还怪可爱。
傍晚玫瑰清书时发现还回来一本《华莱士人鱼》,是之前陈慰说他想看的那本,玫瑰把《华莱士人鱼》放到一边,拍了张封面图给陈慰发过去。
她随手一滑,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星期以前,但她几乎,每天不定时的都能看到他,今天周六——他没有来。
伏城陪希希玩累了趴在长桌上睡觉,希希推过去一张小榻榻米紧挨着伏城的高脚凳,他把小毯子往身上一裹,蜷进榻榻米里,也在睡觉。
玫瑰抱着一摞书轻手轻脚地路过他们,去给书籍归类。
“嗡~嗡~”
手机在柜台上发出振动,吵醒了那两只酣睡的人。
伏城木着眼睛人还是懵的,希希却先哭了起来,由啜泣到嚎啕,突然哭着说要回家,要找妈妈。
小孩子刚睡醒都一样没有安全感。
“城城。”玫瑰从书架里探出头来,跟他讲:“要不你抱希希出去走走,安抚他一下?”
伏城眉头皱得死紧,看着一脸烦躁,他从沙发里捞起希希,挟在胳膊下面就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我送他回去。”
“等等!”玫瑰三两步追出去,希希已经坐上了四轮车,被伏城捡了根麻绳栓在车头上拖着走。
她把一袋小金鱼重新系好正想放回车框,希希边揉眼泪边伸手过来要。
“给他吧。”伏城说:“不然他能哭一路。”
“那好吧,那希希你要拿稳哦,掉了就没有了。”
玫瑰交给希希小金鱼让他抱在怀里,又拿出纸巾给希希擤鼻涕,擤完鼻涕又顺手在他帽子里放了一样东西。
“情书我给你放在帽子里了噢,你拿回去要好好保管,以后遇见宝文了不要忘记给她。”
“嗯!”希希泪眼朦胧地冲玫瑰点头,小哭腔咕咕噜噜的说:“姐姐债见,希希今天想肥去了。”
“拜拜~下次再来玩哦。”
玫瑰走回店里捡起手机,关闭振动,点进聊天框:
陈从心:书给我留着,晚点过来拿。
陈从心:在干什么?
陈从心:今天521,学校到处都是情侣。
陈从心:在忙吗?我今天在老朋友那里接了份私活,发给你看看。
[图片:年轻人以虔诚的面影轻轻吻上少女的额头,少女的胸前,盛开着一束花的影子]
陈从心:镜头逆光对着夕阳、拉低亮度、调色温,这样能勾勒出人物与背景明亮的轮廓线,拍出剪影的效果。
[图片:他将一捧粉红的花束藏在身后,只留给镜头一副宽阔的后背,而她双手捂着脸颊,一双弯弯的笑眼却泄露了她呼之欲出的惊喜与灿然的心动]
陈从心:拍人物特写要注意抓拍人物表情。
是姜云南和张帆,玫瑰想,摄影师和他的模特。
[图片:姜云南抱着花束,微微侧身,引出两人自然交缠的左右手]
玫瑰突然想到海子的那几句诗: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而陈慰说:“听说,今年的521,很适合表白。”
他突然出现在门口,白衬衣被夕阳染出稠润的调调,温暖、明亮——还有一束酡红的巧克力泡泡,用她的蓝格子领带挽着一只大大的蝴蝶结。
“听说,今年的521,很适合表白。”
“所以呢?”玫瑰立马冷静,刻意凉薄:“在一起又怎么样?不在一起,又怎么样?”
“在一起……”
陈慰的喉咙像被人揉进一把滚烫的沙子,说话都开始哽涩:“今天在一起,你就能听到两次告白,一次‘521’,一次——我喜欢你。今天不在一起,我也会在明天,后天,或者你也喜欢的那天,再对你说:我还是很喜欢你。”
连说了四次喜欢……
“真的?”玫瑰不敢信。
“如果我表达还不够清楚……的话,那我再明确一遍,”陈慰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笔直且坚定,直望进玫瑰心里,那些记忆走马灯似的重现……文曲星、白杨树、模特、音乐节、读书日……
“今儿晚上底月晃晃,漂亮嘚很!”
这是句情话,她早就懂了。
可真正听到,却是另一种心动——
“我喜欢你,白玫瑰,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玫瑰只能:“谢谢你的喜欢。”
她是笑着对他讲的,那双鹤眼也因为他说喜欢从而漫上一层潮润的水光,也因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在水光中流转。
“可是陈慰,我不谈恋爱。”
“为什么?”
她轻轻眨掉那些遗憾,背对他独自抱起那摞书,只留给陈慰一抹孤瘦的背影。
“原因很复杂,但我可以讲一点。”
陈慰跟着玫瑰走进书架,过道狭窄,比一人的肩膀稍宽一点,她抱着沉重的书,就没有余力,再接手他的花。
“我以为真正的喜欢是……要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就像你要借的那本书,鳞女和海州化在‘完全’了解对方的基础上,他们还是愿意接受彼此。他们的爱可以跨越形式、种族,甚至是跨越时间和生死,而未知对于人类来讲,意味着危险与挑战。”
“你是说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所以会有潜在的矛盾?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们可以——”
“可是陈慰。我几乎,已经,很明确的,了解你了。你属于从小就顺风顺水的那类人,你很自信,有幸福的家庭,很好的教养,正直的品格,能力出众,有光明灿烂的未来,还可以更高的学历。而我,十五岁辍学,流浪到十九岁,遇见你之前,我见过数不清的面孔和那些可说不可说的人生,更不要说我十五岁之前……”
玫瑰哽咽了,面对浩瀚的书架,那些她想要逃避的重压,她顿生出一种无力感:“你愿意听,可是我不想讲……我承认我是有一点喜欢你,但止步于友达以上……恋人不满,我们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所以哪怕我迈出这一步,我们最后,也很难在一起。”
“我不懂,”陈慰是真的不懂,对他来说:“喜欢是一种感觉。如果所有爱情都在比较过后才允许发生,那么就会有数不清的遗憾。我们还年轻,你说的那些差距不是距离,我愿意花时间去弥补。而且,我认识的玫瑰她善良,正直,勇敢,她喜欢猫,会理财,爱看书,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偶尔会有点固执跟小娇气,哪里都好,不好也好。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会有爱情发生,我也想过要克制,但就是好喜欢你,克制不了的事……”
陈慰还想再说,玫瑰听得懂,只是突然问:
“你会喜欢一个随时会抛弃自己的人吗?”
“什么?”
手上最后一本《活着》被玫瑰塞进文学类书架的第四列第四排,她从面带疑惑的陈慰手里接过那束花,却只是解下那根领带,把花还给了他。
“你说你喜欢我?以为那就是真实的我,可是你看——”
玫瑰捋起左臂的衣袖,领带就搭在手腕处,一点点往上缠。
陈慰低头去看,被领带缠绕覆盖住的,是半圈叠半圈的增生扭曲的瘢痕!最粗的那条,靠近掌根,横越手筋,像压在血管上的、一道灰红色的山脉。
“我随时都有可能放弃我自己,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我——”陈慰被震惊得发不出声音,难受,心疼,想问,想伸手替她抚平,甚至惊怒都一一在他眼底聚集,他以为跨出一步就能到达的距离,突然成了天堑……
这样的玫瑰,他以前从没见过,也不了解。
陈慰有种想拥抱玫瑰的冲动,他紧了紧手,想抱抱伤痕累累的小玫瑰……
玫瑰后退半步,挽好结,拉下衣袖,拒绝他人的靠近,但对陈慰却表现出几分动容:“看吧……陈慰,我们不合适。我愿意很坦诚地告诉你,你喜欢我的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开心。但如果要在一起,那就算了。”
“多久的事?”陈慰心里哽得难受,但他想问,也必须问:“现在还会这样吗?是我让你感觉到压力了?如果是——如果是我带给你困扰,那——”
玫瑰见他几度哽声,明白陈慰在做一个对他来说很艰难的决定,是说不会再喜欢她了?不会再给她带来困扰?还是说他会彻底消失?会后悔?还是……
“跟你没关系,不是你。”
本来就跟陈慰无关,本来可以不说。
但玫瑰紧接着说了另外的谎,“我已经好了,只是不想谈恋爱,所以才用……用手吓唬你,你不要害怕,我没事了,真的,我只是不想谈恋爱……”
害怕的人变成她,不这样说的话,陈慰会怎么样?
他会自责?会放弃?还是真的会走?会消失?
玫瑰心也乱了,陈慰的表情也并没轻松,他说“我不怕”,又问:“是跟我不谈?还是跟谁都不谈?是这段时间不谈?还是一直都不谈?你不会再喜欢别人了是吗?”
狭窄的过道里,弥散开似有若无的、淡淡的黄桷兰的清香。
“这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跟谁都不谈,以后也不谈。”
“好……那我们还是朋友,”陈慰心酸地对玫瑰展开笑容,宽慰她,也是安慰自己:“你也不要有负担,我只是想把我的喜欢告诉你,你接受我当然很开心,不接受也没关系。也不是非得要在一起,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份心情,知道你很好,值得被人喜欢,也值得被爱。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看着让人……你自己更疼。”
玫瑰眼圈红了,“嗯”了声,点点头。
“花漂亮吧?送给你。别人今天有的,小玫瑰也要有。”
小、小玫瑰?
玫瑰心软地低头去看花,巧克力泡泡是真的美,还有陈慰的心意,玫瑰不敢伸手去接,陈慰朝她走近,把花塞进她怀里,摸摸玫瑰的发顶,对她笑笑说:“收下吧,就当是朋友之间。”
“谢谢……”
“不谢,你比较勇敢。只要好好活着,就会一直有人送你花。”
“嗯。”她又撒谎了。
书架背后,伏城捏着一扎五颜六色的波板糖,他眼神落寞地躲在那里听了很久,直到他们都走了,他还杵在那方阴暗的角落。
既然身体没感觉,那么现在觉得不舒服的,应该是心吧……
学委说她不谈恋爱。
不跟陈慰谈,更不会跟他谈,跟任何人都不谈……
往好处想,至少……她不会跟别人在一起。
能一直守着同一个人,其实已经是奢侈……
想通了的伏城扬起自嘲的弧度,他抽出那张夹在波板糖里、玫瑰用来练笔的纸片,上面写满了丁香紫又带一点粉的‘窝喜欢你’,写得满满当当:
窝喜欢你 窝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那张纸片最后的归宿是书架上随意打开的一本书,伏城合上的那页,赫然就是卢氏写给孙中山的《先生再见》:
我常识不够又不懂英语,缠脚行动又不便,帮不上先生什么忙,愿先生与我各寻良人,我爱你是真的,可我不能阻止你,奔向比我更好的人吧。可我就是觉得除了我谁也配不上他。
有人眼眶醺红,像孤岛上常年不灭的桅灯,固执地在等某艘船只靠岸——他明明知道,那是艘不会靠岸的船。
后来的人,或许会在那本书的天头上,捡到一朵枯萎了的黄桷兰……
小满这天,有人剪花枝,有人被花砸,有人写情书,有人买杨梅,有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人黯然神伤,最后潦草收场……
还有人,在三声清吧,接受了异国长号手倾情吹奏的、山呼海啸式的告白。
小星星:玫瑰姐姐!!!我恋爱了!!
小星星:[图片]
是一张在荧光点点的氛围灯下,拍得有些失真的图片:车厘子举起爪子要去扑星莹抱着的那盆蓝滚滚的绣球花,星莹满脸紧张,呲出花瓣形状的牙齿想要装凶呵退它。蓝眼睛则在旁边一手拿着长号、一手托着车厘子的屁股,望向星莹的眼神顽皮又赤诚,像小男生不经意间撞到自己喜欢的女生‘出糗’时的窃喜。
小星星:玫瑰姐姐,我要好好养这盆花!这可是蓝眼睛送给我的定情礼物,就跟他眼睛的蓝色一样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超级喜欢!!
……
物至于此,小得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