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干嘛?只是艾蒿掉了。放心,我就算是放进去也不会打记号的。”
艾蒿草是星莹非要给她戴的,她说想和玫瑰姐姐一起过个地道的端午节,这会儿星莹又自告奋勇地说:“玫瑰姐姐,我去帮你买个抓夹吧!我们学校最近好流行抓夹的!”
抓夹没买到,倒是买回来一捆五彩绳。
“卖绳子的奶奶说,是她自己手工编的,说端午节戴五彩绳可以保佑平安健康,不生病。”
“是有这个说法。”宋小织将包好的粽子挨个放进高压锅,边旋紧盖子边说:“小时候奶奶也会给阿系,而且要等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才能剪下来,说是扔进河里,会变成水龙,把疾病什么的都冲走。只是阿一直没学会怎么编,来江州好多年了,再没系过。”
“那小织姐我帮你呀!”星莹跃跃欲试。
“系这个也是有讲究的,谁帮乃系的,等到下雨就要他帮乃剪掉,唔笃戴着耍吧,阿就不参与了。”
“我买都买了,还买了一把呢!一人一条,谁都不许跑,这是我对大家的祝福。玫瑰姐姐,我就不帮你系了,我要去找蓝眼睛。”
“还说不见色忘友?”玫瑰挑了根五彩绳缠在手腕上,挽好结,说:“下雨我自刀。”
伏城闷不吭声地自己在那里弄了半天都没弄好,玫瑰看不下去,让他把手伸过来,三下五除二就给他系成了金刚结。
陈慰收起绳子,揣进兜里,什么也没说。
霍步青来的晚了,他在花店门口扶着细边眼镜,再三确认门牌上写的是——锦衣大道74号,小织花店。
理理衣装,走进店里,馥郁的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袭来,还裹挟着丝丝水气,梳着麻花辫的女子正微弯了腰在欣赏水缸里漂浮的栀子花。
“宋小织?”霍步青试探性地问。
“啊?”
那女子回过头,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学生脸,两人瞬间都有些茫然,好在这时她看见宋小织拿着一卷编织丝带下楼来,连忙说:“老板娘,有人找你。”
“谁呀?”
一人下楼,一人回头,卖花跟卖书的老板,这才第一次打了照面。
“乃买花?”
宋小织穿了件纯色圆领的短衫,衫上印了串红红的浆果,衫的下摆掖进棉麻纹理的浆果色阔腿裤里,裤脚又在踝骨处叉开,用抽绳挽了两个花结,行走时贴着踝骨起落,别有种莲步款款的风韵。
“想买哪样花?送人?还是插瓶?”
“宋老板忘了?”霍步青谦逊地提醒:“我们昨天约好了今天来还你饭盒。”
“霍老板嚜?”
她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位长身玉立、一表人才的男子会是刘姨口中‘长的没有我儿子俊’的书店老板,刘姨爱屋及乌的水平,实在是高……
这边还在暗暗吃惊,那边霍步青原本酝酿在眼底的笑意逐渐蔓延向唇边,宋小织恰好抬眼——两人相视一笑,恍惚间,有一见如故之感。
“乃先上楼……呃,还是稍等阿一起,阿包好这束花就来。”
“好。”
初次见面,霍步青就送了宋小织一套景德镇的青釉白瓷碗碟,宋小织推辞不掉,只好在席间拿出她半个月前新酿的一种榴花酒,挨次倒满。
“这是石榴花酿的酒,不醉人呀。”
“剩引榴花?”霍步青念出酒签上用软笔写的簪花小楷,接过去念:“醉偎琼树。你也知道周美成的这首词?”
“知道呀。阿查《花史左编.花之味》里面,有崖州妇人用石榴花制做了一种榴花酒,阿就想试试。榴花是小满那天摘的,酒是今天人齐了才开封,霍老板会喝酒嚜?要不乃先替大家尝尝?”
“好。”霍步青执起琥珀流光的玻璃盏,浅饮半杯,酒酣微涩,小酌微醺。
“味道好,名字也取的好。周美成的《黄莺绕碧树》的全词里,关于下阙末尾一句的‘争如剩引榴花,醉偎琼树’在学界历来争议不断,有学者认为应该作‘盛饮流霞’解,‘剩引’与‘盛饮’是音近讹误,而‘流霞’与‘琼树’相对,意境也与周追求的超尘脱俗的仙境相符。
但我更偏向于酒签上的‘剩引榴花’一派,通过文字训诂可以查到,‘剩’其实是多的意思,多见于唐宋俗语词,而‘引’则指拿起酒杯的动作,‘榴花’也被宋老板查到了,是一种酒名,所以‘剩引榴花’即劝人‘多多饮酒’。而通过考究周美成的其他词,就知道‘琼树’也可以代指美人,这样一来,‘剩引榴花,醉偎琼树’就能有理自通了。宋老板,‘剩引榴花’是你写的,是不是就代表,这坛酒可以喝完?”
宋小织也不是小气的,还怕他不够喝,大方的又搬出一坛果酒,摆在霍步青面前,说:“在阿这哩,酒菜管够。”
端午宴菜品丰富,除了形状与口味各异的宝塔粽,还有之前小织姐许诺给玫瑰的咸鸭蛋,筷子一戳上蛋黄,就红油直冒。
饭后伏城自觉走进厨房洗碗,陈慰去帮他打下手,但伏城全程只顾自己刷碗、清碗,理都没理陈慰。
“伏,城?”陈慰边捡厨具,边闲聊一样提起:“你也喜欢玫瑰?”
他用的是‘也’,相当于在伏城面前坦诚了他对玫瑰的感情。
伏城也不管“伏城”听着有多别扭了,他无意识扳紧了碗的边缘,直接怼:“是又囊个样。”
“那我们一样,公平竞争。”
“学委说了,她不谈恋爱。”
“你表白了?也被拒绝了?”
“我没有,我不会表白,”伏城照常刷他的碗,“学委说了,她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
陈慰不置可否,只说:“我想试试,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在她不讨厌我的限度内,我想跟她在一起,陪她,保护她,不管最后得到哪种结果,我都不会放弃。”
伏城听懂了,陈慰说的不放弃是指不放弃喜欢玫瑰这件事。
六年了,他也不会放弃。
星莹在玫瑰房间里睡了午觉才走,走之前小织姐给她装了一大袋粽子:蜜枣馅儿的、咸蛋黄肉馅儿的、鲜肉的、腊肉粽的、桂花蜜藕的……
玫瑰问她:“你晚上还过来吃饭吗?中午剩了好多菜,小织姐说晚上还有一顿,要不你把怜也带过来?车厘子就先留在我这儿,你晚上过来接它?”
“不了吧。”星莹超级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说:“老是在小织姐这里蹭饭,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织姐开心呢,你把车厘子留给我,晚上再来接它,好不好?”
“好叭好叭!那我晚上来接车厘子,玫瑰姐姐拜拜!车厘子拜拜!小织姐拜拜!学长拜拜!霍老板拜拜!大家晚上见!”
被刻意忽略的伏城在星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过去,气势汹汹:“我有事先走了。”
霍老板在客厅里跟小织姐说话,玫瑰给陈慰也搬了一把椅子放到阳台上,她坐在那里玩猫,陈慰在旁边晒太阳。
“你手白,系五彩绳真好看。”
他突然别有深意地开了这么一句头。
“什么?”
“真的,特别好看。”
“??”
“超级好看。”他补充。
“……有事说事,你这样我瘆得慌。”
“就是好看。”
玫瑰不耐烦了,抱着车厘子装凶:“好看你也系呀!”
“喵嗷~”
终于引到正题,陈慰立马装出哀怨的样子,指出:“可是你已经给别人系了,给别人系过了才给我系,不好。”
“喵呜~”车厘子附和。
玫瑰突然就懂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这人好可爱,就没忍住逗他:“怎么?你是柔弱到不能自理吗?还是长了手用不上?我俩什么关系啊?还管我给别人系不给你系?”
陈慰接她的梗:“是你说想和我谈恋爱的啊,女人啊,果然都善变……”
“够了啊陈慰,别作,别乱扣帽子。不就一根绳吗?给你系,给你系!”
陈慰在玫瑰面前,属于给他台阶他就下,但偶尔,也会得寸进尺——玫瑰系好绳结想要缩回手,被陈慰食指一勾,勾住她的,不肯松。
“你这个系的不牢,我重新帮你弄。”
玫瑰很用力地挣了,没挣脱,也是很无语了。
“这叫不牢?再不松我掐你了哦!”
“你掐吧,女人啊——”
他又要开始,被玫瑰喊:“停!我自己解,你先松开!”
陈慰挽的就是简简单单的蝴蝶结,怕不结实,把蝴蝶翅膀又系紧了一次,最后看起来就像两只丑啾啾。
“呵呵~”陈慰自己还看乐了,被玫瑰剜了一眼,吐槽:“好丑。”
“不丑啊,真的不丑。”
我只是想在端午节后的第一个雨天,见你一面。
“哦——”
其实也怪可爱的,陈从心。
等傍晚伏城回来,他几次靠近玫瑰,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壹休来接他,他才从裤袋里摸出一只紫水晶的蝴蝶抓夹——不规则的横截面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像极了他的眼睛。
他鲜少有那样的眼神,压抑又富有侵略性,好似眼眸深处燃着一团浇不灭的火。
“学委。”他递出那只抓夹,说:“端午节安康。”
“没听说端午节还收别人礼物的。”玫瑰有点察觉,上午星莹的那句话兜转冒上心头,她不动声色地问:“跑了几条街买的?
“两条。”
其实是恨不得跑全江州,把最漂亮的那只买给她。
“老板说的,全江州,只有这一个。”
看着像真水晶,很有份量和精雕的质感,价格不菲。
玫瑰心一沉,说:“我不能收。”
“为什么?”
他没有对她表现出不满,只是一径固执地望着她,想起那年夏天在巷子里被人踩碎的发卡。
“你以前帮我打架,被人踩断了发夹,你说那是你爸爸给你买的,对你很重要,现在我也买一只,赔给你。”
原来是这样。
“不用你赔,又不是你弄坏的,这只夹子看起来挺贵的,我不能收。”
“不能退了。”
“那你留着送给别人?”
“没有别人。马上夏天了,热,你用它把头发夹起来,凉快,还好看,其他女生都这么夹,初——程星莹说的。”
他开始给她讲发夹的实用功能。
看来是非给她不可。
“好吧,那这次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哦,城城。”
伏城很少笑,却在玫瑰接受他买的发夹时,冒出了极短暂的、稚子般纯洁的笑,还有他的小虎牙。
“嗯,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