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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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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步青偶然跟宋小织提起,最近书店生意不好,想选个日子去南山上的道观里进几柱香,问宋小织有没有想法。

宋小织又偶然跟玫瑰提起,玫瑰不置可否,只是在跟星莹逛夜市时,两个小女生走在前面嘁嘁喳喳。

“书店哪天生意不好了?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书店给书开了空调,很多人进来蹭冷气看书啊,再说,书店生意好不好霍老板‘很’在乎吗?我总感觉有鬼。”

“那依玫瑰姐姐看,鬼在哪里?”星莹捧哏的小样子装的超像。

“我看,是霍老板对小织姐有意思。”

“不能吧?我看霍老板一直都没怎么下楼,清心寡欲的,就像是……藐姑射之山上的神人。”

“怎么不能,你端午节不是给小织姐也送了五彩绳吗?她那天没戴,第二天我去书店上班,发现霍老板手上也有一根,总不能是霍老板自己买的吧?关键是,下雨那天,我从师大听完讲座直接回的花店,霍老板居然也在花店,他说他来买花,说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根他系在手上的五彩绳,已经没了。陈慰也可以作证!”

玫瑰转过身去问走在后面的陈慰,“是吧陈慰?”

“是的。”

“妈耶!那那那!小织姐会喜欢霍老板吗?”

“这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我觉得小织姐跟霍老板,还挺般配的,霍老板是江州户口吧?”

“这跟江州户口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

玫瑰最近话变得好多,人也开朗了好多,伏城下雨那天没找到她,书店、花店都没有,原来是又去了师大。

那场雨过后,大家手上的五彩绳都剪了,除了伏城,今天还戴着。

伏城垂下视线,他的单拐前两天撇了,走路还有点瘸,医生说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建议他每天早晚出去走走、锻炼锻炼。

所以最近两天,街坊邻居饭后坐在树下乘凉,总能看到一行四人:两个女娃娃走在前面,边走边聊,走得很慢,后面跟着两个男娃娃,一个腿有点跛,面相还凶,一个四肢健全,会自来熟地跟他们打招呼。

锁匠的儿子蹬着自行车从拐角处迎面骑来,看见书店里不爱笑的女菩萨居然在笑,一失神歪了龙头。

“哎!让开!快让开!!”摇扇的大爷们喊道。

玫瑰跟星莹虽然心慌,但还是本能地挡在了伏城面前——总不能带人出来散步还让人又瘸一次吧。

好在锁匠的儿子骑自行车的技术过硬,危急时分又将龙头一偏与她们错身而过,还不忘回头冲她们道歉:“对不起啊!书店的美女!”

伏城在危险来临前第一时间也想护住玫瑰,但奈何腿不争气,一激动往前一挣,左腿又崴了。

“没事吧?”

好在陈慰及时出手架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当众扑街。

星莹跟玫瑰回头,看见被保护在后面的两个人反而搀扶到一起,被扶的还一脸的不情愿跟别扭,不知道戳中了哪里的笑点,两人登时乐不可支地笑到停不下来。

陈慰一愣,少女开怀大笑时很美,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起了嘴角。

反倒是伏城冷“呵”一声,不管怎么样……

“哎!混混也笑了!你们看你们看!一点点弧度也是笑!”

是星莹在说:“现在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了,我也要对你直呼其名!伏城——”

伏城横了她一眼,星莹心虚改口:“大哥!”

不管怎么样……

也许真像玫瑰无意间说的,一切都好像在慢慢变好。

南山凌云观一行,由霍老板组织,宋小织和玫瑰共计五人,‘积极’参与。

夏至日当天,霍老板先是开越野车往小织花店去接上宋小织、玫瑰和伏城,再绕到师大校门口,接陈慰跟星莹,最后上高架桥连路开往南山。

车停在花店门口时,宋小织往后备箱放好零食后正打算坐进后排,冷不防霍步青突然开口:“坐后面的话,我很像你请的司机。”

话是玩笑话,但宋小织一想确实不妥,于是去坐副驾驶,霍步青早就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宋小织坐好,又提醒她系安全带。

车开上高架桥,一圈两圈,忽上忽下,绕的人头晕。

星莹开始感叹:“霍老板你好厉害呀!江州这么绕的高架桥你也开得明白,老板是江州本地人吧?”

这话问的,玫瑰跟伏城都看向了宋小织,宋小织也只偏了偏视线,好奇他怎么答。

“咳!”霍步青轻咳一声,说:“算江州土著吧,一直是本地户口。”

“哦——”

这意味深长的一声“哦”,暗示不要太明显。

“老师我们上次去乡下,开的好像不是这辆车?”陈慰再接再厉。

“我一个人开不了七座的越野,这车是我昨天找郑教授的五口之家借的,开完了还他。”

“那感觉我们像六口之家哎。”星莹小声嘟囔。

“那霍老板——”

玫瑰还没开始问,就被有所察觉的宋小织“嗳哟”打断,“人家开车呢,唔笃一个俩个的,话多的不是时候,都勿要讲话了,起这么早,唔笃都不困吗?”

“困。”

由伏城收尾,霎时一片寂静。

霍步青划开车载音乐,《蓝色多瑙河》舒缓而优美的钢琴曲顿时充盈了载有“六口之家”的越野车厢,原本不困的人听着音乐、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也开始靠着座椅打瞌睡。

陈慰坐在玫瑰的后排,玫瑰的头有次磕上了车窗,在半梦半醒里委屈的一“哼”,陈慰手伸过去,垫在车窗上,一直就没挪开过。

透过后视镜,坐在前排驾驶位上的两人,一个意外,一个了然。

车只能停在山脚,剩下去凌云观的路,得自己爬上去。

霍步青跟宋小织是去观里进香求生意的,陈慰是来拍建筑的,剩下三个来观光旅游。

伏城腿还没好利索,爬快了怕拉伤筋骨,所以一行人慢走慢爬,一直到太阳升上高空,穿透树林在登山道上投下点点光斑,他们才爬了三分之一。

这样下去不行,陈慰提议分组行动,小织姐跟霍老师一起,早点上去进香,他上去拍照,走不动的跟走的慢的可以在后面慢慢爬,到时候在凌云观汇合。

“我……我走不动!我跟大哥在后面吧,玫瑰姐姐不是想学摄影吗?你跟学长先走吧。”

玫瑰犹豫了一瞬,她确实想学摄影、还想花时间逛逛道观,可是……

“城城你还能坚持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伏城能说什么?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你先走,我尽量跟上。”

“那好吧,要是你半路脚痛或者太累了就待在原地休息,等我们拍完了就下来。”

“好。”

先走的四个人是一起登的顶,他们在灵官殿前分成两路。

玫瑰问小织姐:“就不求点别的?比如姻缘啊,健康啊,运势啊。”

“求呀。”宋小织把玫瑰拉到一边,悄声说:“花店生意已经够好了呀,再求阿怕过劳死。好不容易来一回,生意阿是不求的,只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织姐你境界真高啊!”

“哪有,风调雨顺保佑阿的花,国泰民安保佑我伲顾客。”

“那小织姐你就不怕霍老板一个发善心?帮你把生意也求了?”

“……那阿可真是谢谢他呀。”

霍老板他们去买香火,玫瑰跟陈慰自灵官殿拾阶而上,沿路飞檐翘角,层楼叠榭,绣户雕梁,金碧荧煌。

陈慰主要拍建筑上繁复的各种花纹以及飞檐上的屋脊兽,再从高处俯拍建筑的整体构造与墙壁上大幅大幅的壁画。

山顶的最高处有座重檐歇山顶式建筑,三层楼阁,两侧有楼梯可供登顶,玫瑰爬在前面登上最高层,自阑干往下俯瞰,南山的城市风光刹时一览无余。

“咔嚓——”

陈慰在她旁边举起相机拍了几张城市全景,说:“我拍完了,换你来?”

刚才拍建筑时,陈慰给她讲了不少摄影技巧,只是玫瑰一来不喜欢宏大的构架,她更喜欢从细微处着眼,二来怕耽误陈慰的进度,所以就一直没上手实操。

“你有想拍的吗?”这会儿陈慰问。

他极其自然地取下相机的挂带套进玫瑰脖子里,期间很注意不碰到玫瑰的蝴蝶抓夹以免弄乱她的头发,听说女生的头发乱了是会发飙的,真的假的?

“我想拍烛架,但现在不拍,待会儿下去的时候再拍。”

“那现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玫瑰看他一眼,问:“你爬山不热吗?还是说比起吹吹山风你更想和里面的罗汉待在一起?”

这座殿的上面两层,都是用来摆罗汉金身的地方,一踏进去,无数双凶神恶煞,目光炯炯的眼睛直盯着你,让人心里发怵。

“那算了,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吹吹山风也好,爬爬楼也好,不说话就这么站着,也很好。”

听语气倒是很诚恳,只是……

“那我下地狱你也跟吗?”

“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陈慰说:“不过你要下地狱的话,那我只能抢在你下地狱之前,把你拽回来。”

“那我真的是,谢谢你啊。”

“不用谢,应该的。”

陈慰深吸了一口凌云观的山风,风里有如织信众烧香祈福的香火气,他说:“这里有这么多菩萨,你考虑了那么久,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玫瑰被问住了,相机替她挡住了大半张脸,而她掉转过镜头,对准陈慰,一语不发。

“我也不是想逼你,只是马上就到复习周了,复习周过了就是考试,考完试就该放暑假,暑假有两个多月,再开学就是九月,我怕等九月开学再见,你对我的那‘一点’喜欢,也都没有了。”

“怕你说:‘陈慰,我考虑了两个月,考虑清楚了,我们不合适,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或者‘干脆连朋友都不要做’。”

“玫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我就再想别的办法,但是你说你要考虑一下,在中间一直‘吊’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该进,还是该退……”

“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是今天在菩萨的地盘上,想着万一菩萨保佑,你就答应了呢?”

“还是说,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些,只是为了稳住我?用来敷衍我?让我不要去想别的办法来打扰你?如果你是这样想,那你完全可以直说,我走就是!保证不会打扰你。”

最后这一句,明显能听出赌气的性质。

“陈慰。”玫瑰放下相机,脸上没有生气,而是问他:“这段时间一直这么‘吊’着你,是不是把你委屈惨了?”

“没有。”

他想嘴硬,想善解人意,但想想还是想‘坦诚’对她讲:“我没有觉得委屈!真的!一点都没有!”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不是!我说‘没有’你是不是又风轻云淡?当它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的嘛,没有。”

“那其实有,不多,就一点点。”

陈慰比出了拇指跟食指最大的一掐,就这么‘一点点’,玫瑰觉得,简直不要太可爱。

“你说这么多,而我只有一句,那就是:我对你,没有那一点点喜欢。”

陈慰表情僵的太快,失落太明显,玫瑰诧异:“你不会要哭吧?”

“哭毛线哭!”他没好气地回。

“别哭啊,我话都还没有说完,我对你,确实没有那一点点喜欢,我想清楚了,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

话说完了,很温柔的尾音,温柔到让陈慰不敢相信的同时又猛烈狂喜,“真的?!”

又是熟悉的喑哑与哽涩:“你没骗我?”

“真的,在菩萨的地盘上,我不骗你。你要是不信,”玫瑰翻过相机,给他看录屏亮起的红灯,一闪又一闪,“你自己回去看。我喜欢你,陈慰,我说的。”

而且是很温柔的,笑着说的。

“艹!”

陈慰激动到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你别动!手别动!别乱按不按!要是删……不能删,你别动!我来保存!”

玫瑰果然站着不动,等陈慰一步过来拿相机,两人的视线落在同一块显示屏上,陈慰重重摁下保存键,指尖都跟着发抖,玫瑰觉得有一点好笑。

更好笑的是,那人来回确认了两三遍,点播放——正好是他说“我也不是想逼你”的那一句,估计是不好意思,陈慰红着脖子,快速把进度条拉到最后——他说“你别动”那里,再三确认了视频的完整性,他居然又弓起手背遮住屏幕,在玫瑰的注视下给视频加了密。

“好了,等下你要是反悔把相机摔了,只要内存卡还在,视频就不会丢。”

玫瑰觉得,该泼的冷水,还是要泼的。

“陈慰,我虽然说我喜欢你,但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我想我们都不是那种随便在一起又能马上分开的人,我需要考虑的有很多,不只是在书店说过的那一个问题。今天吧,今天过完之前,我给你‘要不要在一起’的答案。我也不想影响你的考试跟复习。”

“影响不了,我也喜欢你,答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也不是不重要,只是相比较而言,不那么重要——你还是今天给我答案吧。”

陈慰赧然,觉得自己现在很不冷静,很难为情,于是说:“你先好好考虑,不着急,我去后面转转。”

人刚转过拐角,就听见一连串的“卧槽”。

“卧槽?卧槽!她说她喜欢我!是真的?!”

“艹!冷静,冷静!”

“陈慰你要冷静!!”

啊呀,玫瑰心想:真是小孩子脾气。

有些人,转着转着,就找不见了。

玫瑰到处没找到陈慰,倒是看见了一堵琉璃瓦的红墙,将道观与后面的生活区隔离开来,仅用一扇小门出入。

她给陈慰发消息说去下面的大殿等他,陈慰回她说:好!

下山路上,玫瑰举着相机,拍了各式各样的烛架,枝型的,曲型层叠的,长方型的……

不仅是烛架,她还看见了宋小织跟霍步青——两个求事业的不在三清殿,反而跪在以求姻缘著称的观音殿面前。

玫瑰识趣的没上前打搅,刚好另一边的星莹打来电话说她们爬上山了,问玫瑰在哪儿?

玫瑰让她们去大殿等她,星莹问是哪个门的大殿?

“东门。”

“啊?我们爬的西门。”

“那你们过来东门吧,我在东门的主殿等你们。”

“好!等我哟!”

主殿的烛台是梯形的,善男信女把红烛点上火苗,插在烛架上,红烛被火焰舔噬,开始淌它淋漓的热泪,热泪凝固在烛架边缘,形似一挂挂血红诘屈的爪,好似从地狱里伸来——信仰被焚烧至此,烛架也因此别具美感。

而想到红烛,闻一多说:“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继而联想到她跟陈慰之间的关系,因为太害怕最后不得善终,所以她选择不开始。但陈慰不这么想,他善良、温暖、明亮,敢拿出百分百的真心来她这里碰壁,碰壁之后还说要回去想想办法。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陈慰、陈慰,安慰的‘慰’,他总是出现在她被黑暗卷噬的时刻,安慰她,将她拽出黑暗,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其实什么都做了。

如果把自己的人生比拟成剧本,那么命运早已为她写就了结局,而她也早已默认——如果她没有来过古南街道——但今天的玫瑰在“既定的结局”面前裹足不前,感情向陈慰靠近,向小织姐、伏城、星莹……她想留在这里,可没有十足的把握,一但留下,即意味着她将与过往割席,违逆十五岁的自己。

但人,总该往光明处走吧。

可万一,这只是黑暗来临前的黄昏……

正殿前的签桶被摇得哗啦哗啦响,玫瑰想听任天命。

她跪在凌云观的正殿前,双手轻轻合十,手里心里捧着同一件事情,一念一长头,磕足三个,侍者才拿过签桶让她摇签。

签桶里的签又多又重,玫瑰摇了好久,每次都只差一点,签又落回原处。

她越摇心里越发慌,后面的人影罩上来,捎来一股清甜的西瓜香。

玫瑰心一定,摇落长签一根,她捡起来一看——太上灵签第二十八签上上签。

她在菩萨面前,问了一件事,摇了一支签——上上签。

上上签……她几乎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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