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提不满足于买画,他决定要自己学。我不得不说,在这个领域他是一个天才。我常常挖苦他,怪不得他打猎打不好,那手就不是拉弓的料。
天才什么都画,只是不爱画完整的作品,上一秒画花,下一秒画人去了。
森达尼这个坐国王宝座的,明明公务繁忙,却从遥远的首都溜到这小小的子爵领地,在子爵府好吃好住,还缠着费斯提给他画一个英武的肖像。
他一在我就要避着走,不是我讨厌他,而是他话太多了。初次见面我对他见死不救,导致他每次都要拿这件事挤兑我。费斯提善良又寡言,每次都好好招待他,他是不爱说话,不过眼里那点嫌弃我可没有看漏。
我怀疑很久了,很有可能当年他根本没打算救两个滚下山的我们,只是倒霉猎户遇上了倒霉外乡人和倒霉逃生者。
就是三个倒霉蛋。】
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借不太亮的光线四处观察。记得书里有描写一幅画,最后被收藏在亨特家族的庄园里。
【有一天,我和费斯提被他同时抓住,说新上任了一个宫廷画师,让其第一幅作品就是画我们三个。
抵不住他软磨硬泡(不是我夸张,他一个国王完全没有相应的架势),我和费斯提被迫和他摆上一小时的姿势,等画师起稿。他甚至一开始还想让我们两个坐着他站着,最后他的副官只搬来一张椅子,我们摁着他的肩膀将他钉死在座椅上。】
当时只有富人才舍得掏钱给自己来一幅肖像画,并且为了彰显财富,肖像画的尺寸一般是越大越好,放置在房屋的前厅,一进门就能看到。国王是想把这幅画挂在城堡里最显眼的地方,当然最终被臣子以「成何体统」的说辞给反驳了。
她驻足在一面墙前。
找到了,这是画廊里最大的一幅画。
【等画作完成后,我啧啧称奇,一个长相奇怪的外乡人挤在画里,这画面总有些怪异。画师给森达尼画上只有加冕礼才会穿上的礼服,还给费斯提搭配了时下最流行的贵族服饰,体贴地给我这位平民添上男士礼服和红宝石胸针。
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最体面的样子了,不知道另外两位意下如何,我反正非常满意。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幅画带走珍藏。
森达尼在画里特别雍容华贵,画师费心费力地给他的王冠和礼服点缀上各种宝石;费斯提耷拉的眉眼在画师的妙笔之下,竟也是炯炯有神,端端正正地立在森达尼的左后侧。托二位的福,右后侧的我可谓是普通至极,连面容都模模糊糊的,恰好在阴影处。】
这副画色调偏暗,唯有中间落座者的颜色明亮,像是有一束光照落,衬得肌肤细嫩柔滑,衣着色彩鲜妍,其他人则站在不那么明亮的后方。
昔日的斯提姆人远没有现如今的身高,在物资匮乏、全面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他们的身材普遍瘦小,因此皇室或贵族在衣着上都热爱挑选廓形宽大的衣服,以及永不缺席的高跟鞋。蓝色是皇室的代表色,其颜料提取自一种数量稀少的海螺,因过度捕捞而导致后期灭绝,使蓝色布料更是千金难求,历史上甚至发生过皇室因财政赤字而将库存里的蓝色布料偷偷转卖给贵族的情形。
画面中间的初代国王微微朝右侧身而坐,一脚踏矮脚软凳上,右手搭靠金色的权杖,左手握住系于腰间象征公正的佩剑剑柄。外身套夹襟短夹克,大臂的部分填充棉花,使其膨胀起来;小臂做了开缝的设计,露出下层米白色的布料,腿部是简单的白色紧身裤和护膝裤,由袜带固定。在这之上罩披加冕礼服,肩膀和边缘的位置用白貂皮制成,饰以无数条白貂尾巴,同时缝缀天蓝色的织物,上面有金黄色丝线绣制的鸢尾花。
左后方的初代家主头顶无檐圆帽,单侧垂挂金色流苏,袖子蓬大的深红色短袍,里穿领口有多层布料堆叠的米色内衫。下身的服装与国王差不多,脚边挨靠着弓箭和箭袋,这是亨特家族极具有代表性的物品。早期常常以这种方式,在画面中暗喻该名贵族的姓氏。
然而,国王的右后方是一大片阴影,什么都没有。
卡捷琳娜凑近去瞧,近到她能看清每一道笔触的走向,也没能从那片阴影中瞧出人影。
【森达尼闹着要把画带回城堡,所幸他的副官是一个古板迂腐、因循守旧的忠仆,用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这位难以对付的主人,将画留在子爵府。
他怀揣对这幅画的不舍,离开了,回首都履行他的义务。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吝啬地连一封信都没有寄来。
费斯提继续沉迷画作,我们三人的肖像也没被挂在前厅,而是放在他专门的画廊里了。
闹哄哄的子爵府归于平静……太平静了。
于是,我决定留一点恶作剧在这个世界上。】
她摩挲画框,在偏下的位置摸到一道不起眼的雕刻痕迹。
【我把我的名字刻上去了。】
她蹲下察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唐沃伦」三个汉字。
画上不见身影,但刀刻的痕迹却意外地留下来,作为始作俑者的存在证明。
——这是为什么?
当中一定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
边思考边缓缓站起,余光捕捉到有什么在角落一闪而过。
她跨越障碍物,探头往一尊雕像后望去。
灰蒙蒙地落了尘,中间圆,周边环绕黄铜色的装饰,形状眼熟。她推落叠盖一旁的杂物,将其捡拾起来细细端详。
……嗯?
她翻看几遍,仍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是铜镜吗?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枚铜镜不属于她。